整理房间的一天

1.

结婚前,要搬家。我跟她已经同居了七年了,这次结婚似乎有点像是一把巩固感情的锁,我们得从出租屋里搬到父母给我们准备的新房里。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我是一个懒惰的人,家里能多乱就多乱,而她是一个整理狂,但凡是桌面就摆不得一点东西,就连她的梳妆台和电脑桌面都不行,所有的化妆品都收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电脑桌面上也只有五个图标,分别是,我的电脑,我的文档,回收站,浏览器,和一个名为桌收的文件夹,顾名思义,桌收,就是桌面收集的意思。那个文件夹可经不起打开,一打开,里面就是千军万马,恨不得爆出来似的。但这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只要桌面整洁就好,她整理房间也是用这个策略。

桌上的一律用手臂扫进抽屉,一切暂时用不到的统统装进纸箱,纸箱堆到柜子里,角落里,床下面,大衣柜的顶上码满了各种已经完全记不得内容的纸箱。我总觉得要是地震,我们准死,再轻微都得死,随便一个箱子砸下来,我们就血肉模糊了。



2.

今天我特意把她支开了,嗐,还是说实话吧,其实是她被我气走了,这次搬家她使用的策略是,丢!一切麻烦而又不实用的东西,一个字,丢!丢你老母啊!我是一个怀旧的男人,不管这话说出口是多么的令人羞耻,但我还是必须这么说,我就连幼儿园的手工都舍不得丢,怎么允许她这么胡来,我痴迷于旧的东西,总觉得它们在时间的修炼下生出了自己的灵魂。这样说,显得更羞耻了。

总之,

她说,丢!

我说,不丢!

她说,不丢也得丢!

我说,要丢,丢你的,别丢我的。

她说,我不丢,你丢。

我说,丢你啊!

然后,她就摔门走了。

我一个人猫进本来就不大,还被杂物摆满的阳台,把那些她眼里的废物一件一件地收拾出来,挨个分类贴字条,打包重新装进箱子里。就在我从柜子里抽出一叠杂志的时候,突然,一个沾满灰尘的小东西跳了出来,​暗红色,准确地说是暗粉色,橡胶味儿,橡胶质地,环状,还有个小方块包在橡胶里,应该可以装进一个纽扣电池。我翻着白眼,死命地回想那是什么。



3.

震动——安全套。

该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琢磨着。这些年别说使用安全套了,就连性生活都少得可怜,睡同一个人,睡七年,要想完全不借助酒精或各种情趣助兴很难再有什么热情了。更何况有年体检,医生说我前列腺钙化,虽然医生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问过懂行的朋友,都说性生活不能过频,否则,迟早得完蛋。从那之后,我开始戒酒,保持规律的生活,还秘密开始修习小乘佛教,一个人的时候,尽可能吃素。除了偶尔被她深夜诱惑,破一两次戒之外,我始终洁身自好。

那么,这个震动环,肯定是十多年前的了。



4.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于过去的事情渐渐模糊,甚至完全忘记,周围的男性朋友都跟我说过类似的状况,自打结婚后,以前的风流韵事真是忘得干净,有的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以前我觉得那都是瞎话,可离结婚的日子越近,我也越来越体会到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真是上辈子的事情,好像真的喝过孟婆汤似的,许多事情就是记不起来。我记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刚暗恋女生,我会默默地把暗恋的女生的名字拿个小本儿记下来,今天暗恋你,明天暗恋她。后来开始恋爱,我就会把爱过的女生记下来,反复在心里计算,第几个了,这次是第几个了,没有集邮的心态,完全是小男生的那种虚荣,那个年纪是这样的,兹要是在初恋惨败收场以后,好像谈的女生越多,越有本事。不知道现在的男生是不是成熟点了。

我打电话给陈松,你还记得我玩儿得最凶的是哪一年?

“是明年。祝你越来越雄伟!鸡年大...”

“别瞎拜年了。”

“那我哪儿知道啊。你这是想办婚前终极单身趴了?想要找回青春之夜了?”

“好好说话。”

“你得问女主角,你问我顶个卵用。”

“得得得,挂了。”

“别别别,好像是你被人砍之后...那之后你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满嘴跑火车,运气爆棚,见着个母的,你就一秒变身淫光棒!对对对,淫光棒,你还记得吧,是你继睡务局长之后最响亮的绰号了。”

“我什么时候被人砍过?”

“我靠,你失忆起来比老饕还严重。” 老饕是当年圈子里最爱吃嫩草的老牛。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新一代热爱健身的居家好男人。

“连个刀疤都没有,我哪儿被人砍过啊。”

“没砍着你,你一躲,他们砍到自己人啦。你真不记得了?后来,我们说,虽然没砍着,但是医药费还是要讹一笔的,你说算了的那次!”


5.

是有过这么一回事,那一年,下着大雪,我们一伙儿人在火锅店吃羊蝎子,店不大,一哥们儿的女友上完厕所出来说有人走错了门儿进了女厕所,当时我们都喝多了,你一言他一嘴的就变成变态痴汉偷窥女厕所,此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从厕所出来,回到座位上。哥们儿女友说,好像就是他。我瞬间从凳子上弹起来,走了过去。

“是你偷看她上厕所了?”

“啥?”

“你说是啥~”

那一桌人也都瞬间站起来,目测我们是输定了。

可那人突然一软说“我可没偷看,我是走错了啊。”

我一拍桌子,我们一桌人也都站了起来,我自己也吓了一跳,看这架势非动手不可,我拿起酒瓶冲上去....倒了一杯说“都是误会,男人嘛,无所谓,你跟人家姑娘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喏,我敬你一杯,算是交个朋友。”

那男的先是一愣,然后就一口干了。两桌人坐下来,继续各吃各的。

等我们喝到店都打烊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才发现被这帮人给堵了。他们又叫来一些人,砍刀棍棒都准备齐了,眼看就要围过来了。

陈松说,跑!

老饕说,跑不掉了,女人先跑。

几个女人说,你们倒是冲啊。

我说,你们先跑。

陈松的女友说,跑什么跑,看样子都是本地人,吵架还得吵半天呢,真以为是黑社会啊,你们先冲上去,我们女的偷偷报警,我们又没武器,他们有,他们栽!

陈松女友的这句话我这辈子都记得,因为那是第一次我发觉,男人都是傻逼,关键时刻还是女人有脑子。

结果没成想,老饕喝多了,上去就是一拳,这下那伙人可要下死手了。我被一个胖子一把抱住,一个黄毛拿起刀就要砍我,我反手掐住了胖子的裤裆,这都是在学校里男生爱玩儿的阴招儿,胖子一松手,我就往右边倒了过去,刀实实在在地砍在了胖子的肩膀上。

一刀之后,所有人都慌了,陈松凑过来说,这下还报不报警啊。

陈松女友说,已经出警了。



6.

那次以后,老饕说,你看,这事儿就是你闯的,被偷看的又不是你女朋友,何况其实人家也只是走错了卫生间,你瞎激动什么,瞎拍什么桌子,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你没有女朋友,没有女人的男人处事就是不沉稳,你看看我们哪一个像你这样。

陈松说,就是就是。

我说,找女朋友可以,但是道理要讲清楚,那天他妈的是你先动手的。

老饕说,我那是酒喝多了,有点儿激动了。

我说,看来还是酒误事。

老饕女友说,从今儿起,你找女朋友,老饕戒酒。

我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迷上谈恋爱的,老饕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戒酒的。

可是,这震动环到底是谁的呢?

大美!

这是我脑海里唯一主动跳出来的名字。

她是老饕女友给我介绍的第三个女生。长得艳,穿得保守,骨架子大,喝醉了看她跟个俄罗斯女人似的。大美,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花名,她说,女人就要美,但是叫小美的太多,还是叫大美好,大气。我说,不觉得俗吗?她说,艳俗艳俗的,好记。



7.

我跟她基本是在酒店的床上度过的,逛街,看电影,吃东西,她都没兴趣。她说,男人,还是得好用,其他的,花言巧语啊,假装替女人拎包啊,都是虚头。身体不好,脑子欠佳,基本属于废物。身体好,不勤劳,属于鸡贼,是心里还有小九九,是想留在其他女人身上用。

话虽如此,但她不是个性欲旺盛的女人,那些话也只是说说而已,我和她在床上,就真的是在床上,我们相互看对方的脸,眼,嘴唇,耳朵,鼻翼,她喜欢用她的拇指摸我的拇指,就跟玩煤油打火机一样,我爱看她的脖子,颈纹尤其好看。好像是上一世的历史遗迹。

我说,出去吃饭吧。

她说,不急。

我说,饿了。

她说,叫餐。

我说,叫餐贵。

她说,多叫点儿,就不收运费了。

我翻身去床头找订餐电话。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盒子。

大美眼睛一亮,“交出来!”

“什么就交出来啊!”

“刚刚被你推到的那个玩意儿。”

“哦”

我探出半个身子,拾起那个半粉半紫的盒子递给她。

“哇塞,来一个!”大美晃了晃盒子。

“什么就来一个啊!” 我照着广告上的订餐电话,拨号过去。

“震动避孕套啊,老娘这辈子还没玩过这个啊!”

我一把捂住听筒,生怕丢人丢到电话另一头去。

“请问,你需要些什么?”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女声。

“爆炒腰花...韭菜鸡蛋...羊肉汤...”

“不好意思,羊肉汤最近没有。牛肉汤行吗?”

“行,牛就牛吧。”

大美说,你要不也给我牛一个呗。

我干了一口放在床头的啤酒说,我还是先尿尿吧。

等我出来之后,大美已经拆了包装,装上了电池,把震动环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我....妈的,靠...好痒...爽...你要不也试试!”

“别了,你自己玩儿吧。我去窗口抽根烟。”

“迟早得阳痿,还抽!”



8.

后来,那个没有被正确使用过的震动环就被大美收了起来,退房时,她先溜了,那玩意儿的费用要扣在押金里,前台人员反复跟我确认,我羞耻地签了字走人。

可是,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这儿呢?当年不是大美带走的么?

此时门突然被打开,她回来了。

她看着我手中的震动环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我这才意识到,解释不清楚了。

我站起身说,慌张地说,这不是我的,我没用过。你别误会。

她跟我同时说了一样的话,一样地慌张。

我怀疑,我们结不了婚了。

我怀疑我明白为什么她这次整理房间使用的策略是‘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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