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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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畔的琉璃居中,夜夜笙歌。

今夜,林府的少爷做东宴请几位好友,琉璃居反倒冷清了不少。席间,几位公子推杯换盏,倒也不甚欢娱。

林少爷打了个响指,一位穿红戴绿的妇人便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

“少爷们可有什么吩咐?”妇人说着为坐在首席的林公子斟了一杯酒。

“叫几个会琴艺小曲的姑娘来,今儿羡君做东,莫还让几个兄弟喝素酒!”一位姓李的少爷笑起来,其他几位也纷纷附和。

妇人也随着笑起来:“几位爷放心,琉璃居别的没有,就是不缺姑娘。”

为首的男子只是笑笑,仰首又饮下一杯酒。

不一会儿的功夫,酒桌边多了几位妙龄女子,分坐在各位少爷身边,唯独林少爷仍旧一人坐着。

一席珠帘隔断了房间,内厅一位女子正弹着琵琶。琴声清脆,一曲热闹的《蝶恋花》罢,余音不绝,引得众人赞叹不已。

只见那女子起身,低头行礼,便收琴走出房门。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林羡君头也不抬,斟酒自酌。

房内的女子依旧笑着、嬉闹着,唯有那门边的女子回过头来,林羡君亦抬头,恰是四目相对,一瞬错愕。那女子年纪尚轻,不似他人那般花枝招展,只是清雅装扮,一双眸子却不像小姑娘的眼睛,平静的似一潭枯水。

她微微欠身,回到方才的凳子上,低眉说道:“墨染斗胆,为各位唱一曲《满江红》。”

白皙的手指触上琴弦,便流出一支悲壮的曲子,红唇轻启,唱声虽轻,曲调却高亢。

又一次震惊四座。唱完,墨染抬头,那林家公子正隔着珠帘望着自己,那目光直直的投进她眼中的那汪泉。

林羡君看着她走出房门,最后那句“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的唱词仿佛还在耳旁萦绕。

彼时,军阀混战,墨染家道中落,卖至琉璃居不足三月。

“墨染姑娘,您就出去见见吴将军吧!”丫头绿儿已经苦苦求了她许久。

她也不说话,只是抱着自己的琵琶,呆呆地坐在窗前。

绿儿面露难色,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走进墨染得房间。绿儿叫了声“妈妈”,那妇人径直走向墨染,一把夺过她的琵琶,厉声喝道:“去不去?”

墨染摇头。

外间突然闯进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扯过墨染便是几记响亮的耳光。

“别打脸,打花了还怎么见人?”王妈妈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说。

那几个男人像得了圣旨般的改用脚踢,一脚脚踏在她的背上、腿上。绿儿不敢声张,只是不停的落着眼泪。趴在地上的墨染却死咬着牙,不哭也不躲。

“妈妈,快别打了。”如歌走进房间。

如歌亲自为气头上的妈妈倒了一盏茶,放在桌上,说:“为这么个丫头生气真是不值当,我代她去见吴将军可好?”

王妈妈抿了口茶,开口道:“停了吧!”

这一行人走出墨染的房间,如歌走在最后,嘱咐绿儿好生照顾墨染。

如歌再来到墨染的屋子,已是夜间。她带了些白粥,盛在瓷碗里,散着温馨的味道。

墨染倚在床上,目光空洞。如歌坐在床边,轻声劝道:“身体是自己的。在这种地方,活着才有希望。”

墨染看着如歌,陷入沉思。绿儿将白粥喂给墨染,待她吃完。如歌便起身要走,墨染开口问:“为什么帮我?”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就是我的命。”如歌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那日起,墨染与如歌便不像从前那样生疏。墨染也听说了不少关于如歌的事,比如她是被亲生父亲卖到琉璃居,又比如她努力挣钱只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妹妹……

一日清晨,墨染被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惊醒,出门一看,琉璃居中的姑娘们大多同她一样,素面朝天地倚着自己的房门,而妈妈则行色匆匆的进了如歌的房门。

“咱们琉璃居的头牌死了!”

“听说她爹把她妹妹卖给别人做妾,她那妹妹不从,竟一头撞死了……”

隔壁房前聚了几个姑娘,或是惋惜,或是嘲讽。

墨染退回房内,背靠在门上,眼前一片模糊。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无尽的深渊似乎近在咫尺。

这日夜里,琉璃居里依旧一片歌舞升平,人们听闻如歌的死讯,不过一声叹息,而后继续饮酒作乐。

日子一天天过去,墨染被王妈妈从上房赶到与促使丫头们同住,受尽了折磨。有一日,墨染被引至一个雅间,推门进去,一个挺拔的背影立在窗前,墨染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许久,那男子转身坐下,墨染心里一惊,那男子原是林羡君。

“墨染,莫染……真是好名字。”林羡君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将另一杯推给墨染。

墨染没有说话,林羡君一饮而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她端起酒杯,饮下那杯酒,说:“你愿意赎我吗?”墨染咬唇。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更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林家少爷说出这句话。

“哈哈哈……”林羡君笑得有些张扬:“姑娘,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赎身呢?”

墨染没有回答,又饮下一杯酒。

“那你,那什么报答我呢?”林羡君起身,抬起墨染的下巴。

不待墨染回话,林羡君转身走出雅间,临出门时丢下一个“好”字。

墨染蹲在地上,她经历了家破人亡,经历了辗转被卖,经历了种种嘲讽与打骂都不曾哭过。唯有这一刻,她仅有的尊严被自己狠狠扔在地上任人践踏时,她的眼泪便再忍不住了。

十日后,周墨跟着林羡君走出了琉璃居的大门,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如歌曾说过的话:“活着才有希望。”

我墨染找到了希望吗?她看着林羡君的背影问自己,他会是我的希望吗?

林府在城东,颇有气派。墨染独自一人走在后花园里,满园春色,一片繁华。住进林家已半月有余,不仅林家上上下下的人处处与她作对,就连林羡君也是多日不见。正低头郁闷时,一个白色身影从小径旁的假山里跃出,那女孩年岁稍幼于墨染,柳叶眉,樱桃小嘴,笑起来眼眸生花。

“姐姐,你陪我一起玩吧!”小女孩拉着墨染的手向花丛中跑去。

后来,墨染常常想,一向害怕生人的林家二小姐爱君与自己初次见面便如此亲密,也许这就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

后来,墨染与林爱君的感情日益深厚。墨染常常陪着爱君,连平日里难得见面的林羡君也常常来看爱君。

林羡君那日约墨染一同外出,事先并未告知缘由,直到林羡君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张灯结彩的新式宅院林羡君才有些难为情的告诉她:“我好友成亲,非得要求携伴参加。”

“嗯。”墨染低头,心里欢喜极了,像春日里盛开的繁花。

墨染与林羡君一道进去,引入眼帘的尽是洋人的摆设。一对新人与宾客一道嬉闹。似乎是看出来墨染的诧异,林羡君低头对她说:“这是西式婚礼,新人都是与我一道留样的同窗。”她点点头,仔细看那新人的装束,新郎穿着黑色西服,新娘穿着长长的白色曳地长裙。

一对新人看到羡君二人,便向她们走来:“羡君,你终于来了。”林羡君一一与二人握手,并对新娘说:“密斯白今天真美!”密斯白与新郎幸福的对视,而后说:“日后你成亲的时候,你身边这位小姐穿婚纱的样子才叫美呢!”林羡君看了一眼墨染,笑而不语,墨染确实脸红至极。

不知怎的,那位密斯白的笑语一直回荡在墨染的耳边,她看着大厅里跳舞的人群,笑出了声。“去跳舞吗?”林羡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不了,我不会。况且那些小姐们都穿着洋装,”墨染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绣花布鞋,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便好。”

次日,林羡君便差人送来一套洋装。墨染见了,心里极为感动,却不肯试穿,将洋装放进衣柜里收好。

时光荏苒,外面虽有连天战火,可在家大业大的林府,日子却依旧安稳静好。

天天与爱君一处作伴,偶尔见了林羡君,墨染也和他一起谈天。近来他瘦了不少,也更忙了。林羡君说:“有时候真想像爱君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墨染笑,说:“那也得生在林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要是穷苦人家,偏又缝上逢上这么一个世道,怕也是不好过的。”

林羡君看着她,不语,她亦沉默。时光仿佛凝在那里,秋日的阳光轻轻的落在人身上,就像羡君的目光一般温暖。

良久,他问:“你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亲人?”

墨染明亮的眸子暗了,摇了摇头。

林羡君懂得墨染定有许多的悲伤故事,也不再问,只是说:“等日后有时间了,你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可好?”

此时,爱君唤她。墨染站起来,回了一个“好”便走向爱君。

林羡君看着她们手拉手跑开,在一棵树下拾取落叶,突然想,要是这个世道如这座宅院一般安稳喜乐该有多好啊!

过了些时日,已是初冬。那日,府中大乱,来来去去的脚步声繁多,一如如歌离去的那个清晨。

墨染赶到正厅,却只见林羡君被巡警带走,林家老爷和夫人都乱了阵脚,府中的下人也都吓得不轻,只是羡君一脸的淡然。

为首持枪的人微微拱手,说道:“林老爷,少爷的安危全在您的一念之间。请您好好思量一番。”说完,便带着大队人马扬长而去。

墨染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开口问清事情原委。只听林老爷说道:“墨染姑娘,你去爱君的房间陪着她,莫叫她受了惊吓。”

墨染指的穿过一地的狼藉,去到爱君的房间。她正在大哭,被子、枕头被她扔了一地。看见墨染,她一把抱住墨染,哭着喊:“哥哥不是什么革命者,哥哥是学生!是学生……”

墨染好不容易将爱君哄着,便急急去见林家老爷和夫人。

在门外,她听得林老爷与夫人说:“李局长不过是贪了我林家的产业,只是羡君在他手上,爱君不嫁也得嫁啊!”

“老爷,早听人说李家少爷成日流连烟花巷柳,咱们爱君年纪尚幼,这万一要是嫁过去了肯定是要吃苦的呀!”林夫人哭起来。

“不嫁羡君怎么办?况且如今谁要是被扣上了革命者的帽子,那定是要重罚的呀!”林老爷的语气里也尽是无奈。

墨染听得这话,也不再敲门,沉思着回了自己的房间。想着林家对自己的恩情,想着羡君对妹妹的宠爱,想着爱君天真无邪的笑脸……墨染辗转反侧。一早,她便去见了林家夫人。

“夫人,墨染承蒙林家的大恩大德才得以从苦海中脱身,我无以为报。如今斗胆问夫人一句话。”墨染跪在林夫人跟前。

“你说吧!”林夫人双眼无神。

“那李家可曾见过爱君的样子?”

“你!”林夫人诧异地抬起头。

“夫人昨日和老爷说话,墨染都听见了。”墨染低着头。

“也罢也罢。李家不过是贪财,随意找个借口便要与我林家攀亲,他们何曾见过爱君。”林夫人叹气道。

“如此,墨染有一个法子,既可救林少爷,又不必牺牲爱君的幸福。”

“真的?”林夫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将墨染扶起来坐下。

“让我代爱君嫁进李家。”墨染说。

“这……这……”林夫人万万没有料到墨染愿意代爱君去嫁。“李家少爷的名声并不好,我怕毁了你的一生啊!”

“夫人,我不怕。当务之急是救林少爷,其他我都顾不得了。”墨染再次跪下,哭着说。

“这倒是一个办法,只是……”林夫人吞吞吐吐着不肯答应。

看到林夫人欲言又止,墨染又说:“夫人不用顾虑。墨染虽出身风尘,但也懂得洁身自好。再者,我在琉璃居呆的时日不长,林少爷便赎了我。所以,墨染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

这一番话说到了林夫人的心坎儿上,她扶起墨染,落下泪来。她让墨染坐在自己身旁,说:“羡君不过是和朋友办了份报纸,写下些文字。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那李局长一向嗜钱如命,这才想尽办法与我们为敌。”

按照李局长的意思,林家小姐嫁入李家之日便是林羡君出狱之日。

墨染凤冠霞帔,美得惊人。临上花轿前,她只取出那套洋装带走。

没能为你穿上婚纱,来不及为你将我的故事,甚至来不及等你平安归来……

对不起,羡君。

林羡君回家,直奔墨染的住处。他原本想着实现了理想抱负再谈儿女情长,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墨染早已坐着大红花轿以林家小姐的名义嫁与他人。林羡君在书桌上看见了墨染留下的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

苏伊伊

那是墨染的本名。被卖进琉璃居的那一日,墨染便以为从此后世上再无苏伊伊。只是林羡君又给了她希望。临走前她写下这三个字,只希望这世上能有人记得苏伊伊,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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