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无数次想到过自己苍老的样子:黑里泛黄的面孔,满脸皱纹,眼窝深陷,牙齿松动,弯腰弓背,走路蹒跚……但很少想象自己是满头白发。
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曾经吸引了多少同龄女孩羡慕的眼神,也是我最引以为傲、又不用过分推诿的事情。本来嘛,黑就是黑,亮就是亮,明摆的事,谁还真能颠倒黑白?
“你的头发真黑!”中学时,每次上体育课,我身后的女孩子总会啧啧称赞。
“嗯嗯,黑又亮,太阳一照,有些刺眼,还以为是白的呢!”其他女孩纷纷附和。
“黑头发黄皮肤,俺是纯正中国人!”这样回复时,我肯定是昂首挺胸,黑里泛黄的脸上溢满骄傲。
“黑又亮,当俺是金鸡鞋油呗?”有时假作嗔怪,心里却是盛开了一朵灿烂的花。
工作后,同事们每每闲聊,感叹时光苦短,青春飞逝,总会不自觉把目光锁定在我的一头黑发,仿佛质疑岁月对我的厚爱。在她们灼灼的目光之下,我总是一声轻叹:唉,有啥办法,天生黑色素多!其实,心里早就美啦美啦!
黄师傅的头上染了白霜,艳美女开始跑理发馆焗油了,然老师捧着自己“一发不可收”的白发唉声叹气,她们用尖利的眼神望向我,似乎要硬生生地从我的头上扯出几根、哪怕是一根白发。她们一定在想: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岁月对你如此眷顾?久之,我竟也像真的得到了特殊的“馈赠”,心怀愧疚地安慰道:“没事,你最近有些累吧?平时要加强营养哦!”连自己都觉得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虚伪!
记不清什么时候,我的头顶突然挺立一根白发,我当时是叫了一声的。赶紧对着镜子,瞪着眼睛,确认了又确认,最后恼怒地拔掉它。再把头发翻了几遍,竟又发现潜藏地几根!
于是,每次洗头后,我总是披散了头发来到客厅,讨好地问:“谁给我拔白头发?”父子俩冷冷地瞟我一眼,然后各干各的事。我提高声调:“谁帮我拔啊?五毛钱一根好不?”此时,儿子往往第一个站出来,指挥我坐下,然后就开始在我的头上翻检开来,每扯下一根,就放在我的手里,口里数着:一根,两根……那些数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我的心头划过。
前年春节前,我去理发。理发师看着我的头发说,你的头发总是焗油吧?我说,没焗过。他的鼻孔里发出“哼”的声音,说,不可能,自然黑不是这么黑!我又一次告诉他,几年前我烫发,焗过一次黄,但绝对没焗过黑色。他说,好好,就算没焗过吧。我一时怒从心头起,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尊重事实,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
后来想想,姑且原谅他吧,至少,我的头发在他眼里不是一般的黑!
最近一年,感觉白头发多起来了,每次洗头对着镜子都能拔下十几根,假期求儿子拔白头发,不敢再许诺一根多少钱,而是说,来,拔20根!当这个任务转瞬完成时,又说,再来10根!
前几天,又让儿子拔白头发,儿子翻着我的头发惊呼:太多了啊!啊?真的吗?给我拍照我看看!儿子把手机举到我面前,双手摩挲着我的脑袋,声音有些哽咽:“妈,这半年,你怎么这么老了啊!”
心里骤然一紧。半年来,亲人的突然离世带给我无限伤痛,多少个夜晚涕泗滂沱;工作的辛苦与压力让我辗转难眠。终于,我接过了生活的重担;终于,我看到了岁月的狰狞。
我一脸微笑,故作轻松地说——
“哪有啊?有白头发不一定就是老!”
这话,是说给儿子的,也是说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