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柚子
摄影/柚子
1.故乡
徽州古城的小巷,常常跑着光脚丫。第一片雪花落在谁的鼻尖上,然后稚嫩欢喜的呼喊彻响,“下雪啦,下雪啦!”铜铃一般脆。所有的娃娃霎时调到一致兴奋异常的频道,雀跃奔出院门。
嬉笑声从天井,从木格花窗里飘出来,和着炊烟蒸腾,飞上黛青色的马头墙,融了残雪,萦绕成滴水瓦上细雨濛濛的浩淼烟波。清脆的扣响地面,簌簌的笼着粉墙,滋润这座千年古城斑驳的容颜。
秀山丽水。莺飞草长。
蛤蟆井传出第一声蛙鸣,春雷叫醒问政山。高高檐头上开始跳动燕语呢喃。
石子路上的光脚丫,门槛边溅起水花。斩尾龙要回来啦!斩尾龙要回来啦!井旁洗衣妇笑着抬头唤一句门前纳鞋底的老妈妈。 [徽州传说,斩尾龙挂钱祭母。清明前后皖南地区常会出现短暂性的狂风暴雨,轻者飞沙走石,重者树拔倒屋。]
蝉鸣过夏,江水如练,皎白打翻在碎月滩,流了一池城南。
【我吟传舍咏,来访真人居。
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
窥庭但萧萧,倚杖空踌躇。
应化辽天鹤,归当千岁余。】
——唐·李白《题许宣平庵壁》
碎月滩中流岁月。李白慕名道人许宣平而访,不得而遇。独留一片碎月滩。
【歙(shè)州,即徽州,位于安徽省南部、新安江上游,所辖地域为今黄山市、绩溪县和江西婺源县以及今浙江淳安县(隋朝以前)。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年),改歙州为徽州。】
2.童年
小的时候沉默寡言,喜欢缩在丛生杂草的墙垣角落里玩。长大了依然。
小妞儿蜕变为洒脱脱的大妞儿。大妞儿总有很多话,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性格,像一架豌豆炮。沉浸在小角落的妞儿快乐无比。几乎贯穿所有童年的冬夏。
最常拿小碗从奶奶的菜园地里“移栽”芹菜,许许多多。冬天需要小心翼翼的熬过~阳光好的时候抱出来,从屋子里搭建的“塑料大棚”里,如数家珍。一只只码在窗框上,欢喜的陪着。
日薄西山,和收腊味的大人们一起,勤勤勉勉,一碗一碗的再抱回来。送回窝棚。睡觉也要整整齐齐的。小手轻轻抖落塑料膜的水珠,拉下来,压在大的砖头下,一板一眼,毫不松懈。掖好被角,一一道晚安。
第二日睁眼跳下床就要去看。
漫长漫长的冬天终于熬成一锅浓汤。
盼来盛夏。
夏天。
威武霸气的呼朋引伴,走街串巷。
一根长竹竿。
粘住知了知了鸣夏的蝉。体弱胆小的我当然做不了孩子王。怯生生的跟在大孩子身后,平衡感极差,三五步一摔。炸炸呼呼的队伍自是追不上。
芹菜。
小院儿角落我就是国王。
小东西叶片儿还不不及小指甲盖大,幸是亭亭玉立在小碗中相得益彰。童稚自是专注而简单。蹲着窝着猫着都可以度过一整天的时光。拎走偷吃的小青虫,轰一下捣乱的飞虻,或者撅石头上听草窝里拉琴的纺织娘。
国王也有大意的时候。国王也会打败仗。
他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我的芹菜大队羽翼未满便溃不成军。
那支黑暗部队用他们独有的切割刀,利索整齐的将小叶剪下。那些锯齿状的小圆片很快速的被大部队运送,有条不紊训练有素。个头高大的“将军”则在队伍一侧指挥。
寻着大部队我看见了他们老巢的洞口。墙缝的接地拐角,极为隐秘。老巢外堆砌细小颗粒的防御工事,暗不见底的通道涌着一大波扛着俘虏的士兵和卸了货再次征战的士兵。
好吧,我的宝贝芹菜被蚂蚁啃走了。。。
啃的一棵不剩,全成了光杆司令。
幸而我亲眼目睹了这场战争。
安静有序,叹为观止。
我原本可以鼓起腮帮把他们驱散。
抬头看见屋檐下的燕巢已经空了,秋风瑟瑟的裹挟来桂花香。
而我的芹菜,在蚂蚁温暖的巢里,一定被勤勤勉勉的他们,培育出了一朵朵小小的蘑菇。养育着他们新生的孩子。
夕阳垂垂坠下去,巷子上空炊烟袅袅,回家吃饭的呼唤也飘荡着。大院树底下烤山芋枫树叶的余灰还闪着火光,没有熄灭。 燕子去了,野孩子们也将要归巢。
冬天又要来,我又捧出小碗从奶奶的地里刨出芹菜移栽。 天色暗了,风吹得紧,吱呀的推开木格花窗,猫咪蹭着我的裤脚,呆望着小巷的狭长天空,第一朵雪花会不会落在我的鼻尖上。
今夜好梦,梦回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