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岳广是日本南部铁器小泉家族的第十一代传人。纪录片《了不起的匠人》讲述了小泉仁左卫门的一生。很多人看罢,对小泉岳广坚持这份技艺感到钦佩,可打动我的却是另外的细节。
小泉岳广对待自己极度严苛,不是自己满意的作品不会展示出来。因此,他只能重复地磨炼,以致让作品变得更好。为了保证手作的纯正,他采用最传统的做法,哪怕是可以忽略的细节,也无例外。
其中,在铁壶制作纷繁的步骤中,最具复杂和细腻的要数上肌理了,这得小泉花很长时间,花很多心思去操作才能完成,而背后的辛苦,不为人知。细腻的肌理纹,在视觉上给人呈现出一种独有的层次感,很有古时的风味。
“我做的最好的作品自己觉得可以得八十分,所谓真正的百分百满意的作品可能到死也不会有。”小泉如是说,正是这种谨慎与谦虚,造就了一代匠人的不辜负。
面对镜头,小泉分享了子承父业近乎不为人知的辛苦。长久枯燥的技艺训练,当时日本国内的泡沫经济,每每令他心生退意。期间的内心煎熬,也常常让他对人生彷徨不决。直到他接管家族手艺,接管小泉仁左卫门这一荣耀、立业,在做每一个铁壶的时刻,才明白南部藩的铁器对家族的重要性。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一说。不少看来凄惨冷清,乌云密布。等到自己闯荡过市井江湖,跋涉过山川湖海,才会领略背后的深意。
每次提到小泉岳广,我总会想起自己在杭州河坊街的经历。
河坊街它是吴山脚下杭州老城区的一大亮点。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就能眺望阳光辉洒下的吴山。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回想起自己在杭州停留过近乎两个月的时间里,印象最深的不是西湖,而是河坊街的一家弹棉花作坊。
大概20平米见方的店面里,正中摆放的是那台写满家族荣誉的老式弹棉机和弹床。一侧的货架上堆满了重量不一的棉絮。店主是个40多岁的中年大叔,无论是初来的游客,还是多年的主顾,他都殷勤的张罗每一桩生意,和每一位到店的顾客相谈甚欢。
第一次进店,我见他订单繁多,问每天做几床被子。他说“最多只做5床,”一如既往。究其原因,只是做太多质量会存在一定问题,听完大叔的回答,我沉默了。我很好奇,只有姐弟两人,要盘点要补货还要做棉被,怎么忙得过来。他笑了笑,像是听到只有异乡人才会有的怪问题:“我爸爸也是这么过来的。”其实,不止他爸爸,他爸爸的爸爸,爸爸的爷爷,一辈子都只为这一家店忙碌,一辈子都只为这一家店而活。
“从来没有想过把店交给别人或者尝试换个行当去做吗?”我问他。大叔答得挺真实:“年轻的时候特别想,也想换个收入比这个好点、感觉时尚点的来做,可是接下店以后,从父亲注视的目光里我才看出有多少温暖在。慢慢地,从每一床被子里也就读懂了父辈们的心意,也明白了他们坚持的理由。”
直到大叔的父亲离世时,大叔还给他承诺说只要在我手里,潘永泰这三个字永远是给他留着的。
在中国,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我在南京遇到过四代坚持的老裁缝铺,在西安撞见过历经百年的肉夹馍店。
仿佛他们的生命里,时间走得很慢,却又充实。日子就像井水,总是那么平淡,又带点甜味。
相比他们,我们好像很难理解这种祖辈世代传承的生生不息。打拼一生的祖辈父辈就没想过交托家业,最殷切的期望无非子女读书成才,活出不一样的自己。最好渴望得到一份稳定的事业。但这些注视的背后,其实也是对贫乏和辛苦的焦虑。
诚然,在我们同龄人眼中,奋斗远大于一切,我们总是喜欢以自我为中心,永远关注自己,无论是爱情还是面包,事业还是旅行,把世代之间的传承看做是无用的奢侈品,父辈们辛苦积攒下来的手艺更是想象里蒙尘的往事。
初次看来,我们以自由和时尚为由,在幻想中争先奔向残酷的现实。仔细看来,我们放任了某种建立在血缘之上却又难以形容的感情。
临别的时候,潘永泰棉花作坊的大叔和我说,父亲过世之后,他每次弹棉花,做棉被,好像觉得,父亲还在。
这种词不达意的东西,大抵就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