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久没有坐过火车了。
我拖着小箱子,在朋友的带领下,提前一小会儿进站。走上空荡荡的站台,看到钟爱的Z车次褪去了橙红色,又变回了熟悉的绿皮火车。看着它安静的候在哪里,没来由的一阵亲切,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走进车厢,空无一人的卧铺席位,散发着安然的味道。运气不错,原本有些吵闹的母子俩,辗转换到了其他车厢,换来了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他们俩下铺,我跟一个姑娘上铺。大家轻声细语的,早早的熄了灯关了门,一个安静怡然的小天地。
我捧着张爱玲的《小团圆》,枕着轻微的铁轨声,静待着这一夜好眠。
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坐火车的呢?
也许是四五岁,也许是三两岁,或许还要更早一些。
从运城到西安,从西安到运城,这两三百公里,在我的童年,不知道走了多少趟。那时,没那么喜欢去西安,却十分喜欢坐火车,那晃晃悠悠的绿皮火车。
爸爸说,我没姐姐听话。在车站买票的时候,他把大包小包嘱咐给我,让我在原地等他买好票回来。我乖乖的点点头,答应的好好的,可一等他转了身,我立马也跟着跑了。姐姐就不同,她守着大包小包,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爸爸回来。
每次坐火车,都是大包小包。去的时候,拿的是爷爷做的笤帚,奶奶晒的花生,邻居们送来的小米黄豆;回来的时候,是舅舅给买的零食玩具,姥爷光荣退休的脸盆,还有成捆的蒜苗和鸡蛋挂面。有一年,邻居的甘肃大妈跟着我们去西安,提包里装了几只狗崽子。一路上,每逢那提包里哼哼唧唧,又恰好有列车员经过时,我都紧张的低下头去。那一路,好长。
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火车过站停车的时候。
如今动车七十分钟的路程,那时可能要五六个小时或者更久吧。我们坐的是慢车,几乎站站停。印象最深的,是孟源车站。在孟源车站会待多久呢,如今已无从查找。我想,至少有二三十分钟吧。车未进站,一个个车窗已被推了上去,大人们,孩子们,纷纷探出头去,远望着越来越近的站台。
等到车一停稳,乌泱乌泱的人群立刻塞满了站台。也许是太小了,大都跟行李一起被留在车上,不记得自己在站台上行走的情形。我跪在座位上,双手撑在小桌板上,从窗户上探出头去,看着跟小摊贩交涉的妈妈。一转眼,手里就多了一网兜热腾腾的包子,或是一兜鸡蛋和油饼。那包子,怎么就那么好吃呢?
这趟车要经过山西、陕西、河南、四川几个省,人们口音复杂,车厢里拥挤不堪。座位上,地板上,车厢的连接处,洗脸池上,开水炉旁,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最愁的是上厕所,短短的一节车厢,从这头走到那头,怎么就那么的长!有好多次,我都是被大人们从头顶给传过去的。
虽然悄悄的瞧了几次,我还是不怎么会开关门和冲水。有好几回,怎么都找不到或者按不动冲水的开关,急的我满头大汗。
漫长的旅途中,人们以吃喝和聊天来打发时间。小桌板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吃食,包子点心石榴苹果花生瓜子应有尽有。最令我心仪的,是那印着“高橙”字样的大筒饮料。它们高傲的矗立在苹果们中间,太阳斜斜的穿过那橙色的液体,是那么高贵又洋气。嗯,还有牛肉干,肉松,炼乳,这些听上去陌生又洋气的食物,到底怎么个吃法?看上去好好吃呀!
吃饱了,聊天吧。天南海北的人们,操着各式口音,聊着古今中外。聊着聊着,车厢里突然变得漆黑,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也变得更响亮。有人擦亮一只火柴,宣布”这个山洞长,得一阵子呢“。孩子们可欢腾了,啊,过山洞啊,多神奇!
这一路,要横穿黄河。记得有一阵子修桥,我们得在河的这一面下车,坐一辆小船,再从河的对岸上车。拖家带口的,大人们苦不堪言,小孩子们却欢欣雀跃,可惜这快乐的摆渡也没能持续太久。
如今,车速越提越块,车辆越换越高级。每一趟列车,慢慢的都只有起点和终点,而不再有过站。那站台上那短暂的停留,那热腾腾的站台的味道,那纯粹的慢摇和亲切,都只能在这模糊的记忆里,慢慢找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