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店与一进货商合作多年，送货的是小老板，即老板的儿子。最初的时候还是个愣头小子，一年年看着他由一个浑身似乎冒着火的小伙子成了才起风就穿上了秋裤的大叔。
小伙子姓黎，我家先生一直戏称他“小李子”。刚干上这行时才大学毕业，吊儿郎当，一脸爱干不干、爱要不要的不耐烦。一米八几的个，走路懒懒散散，垮着个肩。接替他老爸来送货，也就是开着车满世界溜达，尚不知人家疾苦。我和先生背后说，这就是富二代，老子让儿子出来锻炼的。没想到这一“锻炼“就是十多年了。
昨天小李子又来送货，早已熟不拘礼了，他抱着货下车，说：“昨天天冷得都冻成傻 B 了，今天把秋裤的都穿上了。”放下货，还拎起裤管让我看。想当初我都穿冬装的时候，他还是一身短袖的篮球服。这反差有点大。我不由说：“你这大块头还怕冷？”
“块头大不中用了，岁数大了，以前都是结实的肉，现在都成虚的了，不抗冻。”
“你多大就说岁数大了，孩子多大了？”
“孩子才上二年级，我们生的晚，我快四十了，老了。”
“老了”的话，好像已婚人士谁都能张口就来。
他们孩子确实生的晚，大学毕业后，小李子进入家族企业，接手父亲的生意，而他妻子没上班，继续攻读硕士研究生。所以小李子有千般不愿做这行，但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干着。他挣钱，老婆读书，倒也颇为美谈。后来他妻子当了医生，又攻读了博士。孩子就是攻读硕士与博士之间，有一年空闲生的。我说，你们真正是“抽空生了个孩子”。
我调侃他：“你老婆一路往上，又是医生，又是博士，高大上，你这一送货的，没见有什么建树，差距是不是越拉越大了，你们还有共同语言吗？”
他笑说：“还好，毕竟我们是高中同学，还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聊的。”
小李子和老婆是高中同学，自由恋爱，所以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但两人不是同一大学，小李子仅是大专毕业，他老婆是医科大学的。我说：“你真是占了这关系的便宜，要是人家介绍的，你再怎么家财万贯，你老婆也看不上你吧。一个博士，配你一个送货的，低就了。”“是啊，要是这样，自然走不到一块去的，也不可能走到一块，门不当户不对。”他倒是很能接受。
昨天小李子谈话兴致很高，聊了好一会。说起这一行的苦楚，工作和休息没有明显的界限，一年到头没有休息日。真有难得休息，又不知道干什么了。他说起他一个熟人，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先前开店的，后来把店关了，帮着儿子家带孩子，如今孩子上了幼儿园，早上送出去要傍晚才接回来，这一整天不知道做什么，把她抓挠的，然后又把店开起来了。早上送完孩子开店门，下午看着时间关店门接孩子，一天就干这几个小时，不图赚钱，就为有点事做。
我和小李子两人站在我家店门口，迎着寒风，聊得很嗨，要不是我有事要离开，小李子还会继续聊下去。话里话外，他对他的博士老婆很自豪。而他自己，换行是换不了了，只有踏踏实实干。看着小李子开车离去。仍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穿衣风格依然是运动型的，但底子里已经不是运动型体质了，这天气、这年龄竟然已经穿上秋裤了。一个愣头小子终究让岁月打磨成了一个成熟的、也是认命的男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