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一直都在外面上学,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可以回家的频率从一星期一次到一个月一次,再到半年一次,我越来越懂得,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的美好。父母还年轻,久一点见面倒还无所谓,可是我的爷爷奶奶都已经垂垂老矣,我拥有的跟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真的是每逝去一秒,我的心就更加诚惶诚恐,我真的害怕,在远方的我某一天醒来,会突然听到那个消息。
初中时期仿佛还停留在眼前,那时的我仍旧还没有学会珍惜。那时正处于青春叛逆期,我厌烦奶奶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不喜欢爷爷在我看电视的时候对我表示不满,没到星期五我都不太情愿回家,甚至有一次为了逃避他们我那个周末是去了好朋友家度过的,而我连电话都没有给他们打一个。那时的我非但没有考虑过他们会因此着急得焦头烂额,反而在朋友家很愉快地度过了两天。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懂事。对于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这样的我不可原谅,年龄小也不能拿来当作借口。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回到那个放学的周五,和所有要回家的人一样,乖乖地在公交站牌旁等着车来,然后在二十分钟车程之后回到温暖的家里,吃奶奶为我准备的晚饭,喝一碗暖心的浓汤。可是,我回不去,我只能后悔。我在好朋友家里度过的那个周末有多欢愉,我就有多后悔。
是在上高中之后开始念家的,看的书多了起来,懂得了更多的道理,人生感悟也突然丰富了许多,加上犹如度月如年般的煎熬,让我想逃离学校回去看一眼他们。每一次回家,我都会心怀感恩,那是一个月中我最快乐的时刻。我发现我在他们面前变得非常幽默起来,奶奶总被我逗得笑起来几乎气喘病都要发作了,爷爷虽然一如既往不苟言笑,但我知道最想我多点回来的就是他。奶奶喜欢看粤语喜剧,我也陪着她一起看。爷爷喜欢看戏剧,我虽然那些唱念做打不感兴趣,但就算是捧着一本书,我也会坐在他的身后,帮他倒倒水,在他上厕所的时候帮他按暂停。有时候他跟着剧情欢乐地笑起来,我也会陪着一起笑,顺便附和两句。
而到了该去学校的时候,则是痛苦的分别了,我回家一般都只有两三天,我多么希望那几天可以无限延长啊。奶奶每次都会送我出门口,目送我走到公路上,直至我的身影变得模糊。爷爷没送我,我觉得他很寂寞,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只叫我去了学校好好念书,然后往我塞钱,我说我爸妈给了我,他说你爸妈的是你爸妈的,我的是我的,然后他就回去睡觉了。我只好收下,走出去等公交的时候,眼里总会噙着欲留又止的泪花。
有时候,幸福真的很简单。他们虽然不舍,但还是希望和支持我到外面多读书,赚大钱,这是一种牺牲,一种伟大的爱。可如果可以,我就只想陪在他们身边。当他们老了,我希望我会是那个陪伴他们愉快地走完最后一程的人。
选大学的时候,我一心只想到更远的地方读书,省内的学校只报了一个,最后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地去了离家一千五百公里的地方上了大学。在我的大学念书的老乡只有寥寥几个,我坐火车回家需要三十个小时,转坐公交回家还需要几个小时,而且只能在寒暑假的时候才能回家一次,纵使飞鸽传书的年代早已过去,可我如今要见他们一面却依然需要跋山涉水,路远马亡。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在年轻的时候在远方多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一点都没错,我想他们即使是出于私心,也一定不会对我的选择有所反对。可是如果真能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心想要到远方闯荡的心肯定会有所动摇,因为经历了一次,我才发现我对他们的念想到底是有多么的深情。再来一次的话,即使还是不想留在省内,我也会尽量选择一个离家更近的大学。我对于自己的现状没有任何不满,我就是单纯地想多看他们几眼。
爷爷每年生日都要盛重地搞一次生日宴会,宴请所有亲戚朋友,每次都有一两百号人,坐满了将近二十张桌子。他这样搞了几十年了,奶奶说他铺张浪费,爸爸叔叔伯伯们说他爱慕虚荣,令人也议论他地主阶级思想根深蒂固。可是我知道爷爷非常的单纯,他只是喜欢热闹,喜欢周围有人围着他,希望子女们可以多点聚在一起。说是爱慕虚荣,其实他更多的还是为了我们啊!
是啊,那么多子女和孙子孙女,女儿孙女出嫁已经远走,儿子孙子大都在外面工作,我们这些小的也都离开家去读书,平常的日子他和奶奶两个人守着一座楼房,他们又不像我们这样可以玩电脑手机,最多也就在傍晚有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看一两个小时,其他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那种寂寞又岂是我们可以体会的呢?
爷爷和奶奶都快九十岁了,就算是铺张浪费,就算是爱慕虚荣,又还能折腾几年呢?只要他们能开心,哪怕我们难以理解,也应该毫无理由地全力支持他们。作为晚辈,这不仅是我们对他们基本的尊重,更是让他们能够无憾地终老的义务,他们经历过那么多艰难的岁月之后依然挺了过来,这才有我们现在算得上幸福的生活,我们到底有什么理由去指责一个老人的任何行为!
今年的暑假,我本来还要留在学校等成绩出来,然后提交我的转专业的申请的,但等了十几天,还是没有结果,我念之过极,终于还是忍受不了思念的煎熬,抛下转专业之事回家来了。学业之事固然重要,但我的暑假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如果要我用本来应该陪伴家人的时光浪费在效率低下的学校办事处,我断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就算我最后耽搁了转专业之事,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所谓。我会为自己做过的很多事情而后悔,但如果是因为陪伴家人付出了一些代价,我想不出一个我会因此而后悔的理由,我不会后悔,我也不用后悔。
回家见到他们,依然那么安详,那么健康,旅途上的疲惫和困倦顿时烟消云散,对学校的那些事也就此抛至九霄云外。所谓家人,就是简单平凡的每一刻,他们都可以让你感动。所谓家人,久别重逢,就是久旱的田野再次拥有甘露。所谓家人,他们再见你的时候,总是只会看见你的不好,他们说我又变瘦了,说我看起来很疲惫,说我在学校肯定吃得不好,而我说他们头发又白了,皮肤又皱了,变得更矮了。唯一没变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哦不,感情其实也变了——变得更加深厚了。
昨天家里没电,在三十多度的炎热夏天,这无疑是一个让人绝望的结果,但没想到那却成为我们度过一段无比欢乐时光的原因。如果有电,我们就躺在客厅看电视或者在房间里吹风扇了,但因为没电,我们只能搬着小凳子到门口坐在一起,一场摇着奶奶的大葵扇,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那真是许久未有过的美妙时光。我们还玩起了自拍,奶奶觉得高科技十分新奇,“为什么放在那里就可以把我们全部照进去了啊!”我们哈哈大笑。看见她在相册里面的各种表情,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了起来,指着这张说不像自己,指着那张说自己原来还这么年轻。而拍下的这些照片,也将成为我人生中美好的回忆。我们还把照片用微信发给还在工作的妈妈,妈妈看了之后也大笑了起来,说我们怎么在停电的时候可以玩得这么开心,之后奶奶还用微信语音跟妈妈说话,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孩子的样子,而我反而成了大人。曾经她毫无保留地呵护我长大,现在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欢笑,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今天才是我回来家里的第三天,可我知道我陪伴家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分之一,我每一天都在看着别人给我设定的那个数字,数着离家的倒计时,也因此更加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我要跟他们一起吃每一顿饭,要认真听他们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要每天都用自己在外人面前并不太多展现出来的幽默逗乐他们,我要每天都给他们拍照,我要每天都能让他们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我想他们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他们想要给我的肯定要比我想得到的很多。所谓家人,就应该这样,一直彼此感动下去。
我知道我的这个假期很快就会结束,因为快乐的时光总是不会恒久。我也知道他们能够留在我的身边的日子再也不多,因为美好的人们终会离去。我不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也不打算阻止,世界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有所限制。我能够做的,是趁着我仍旧拥有的时候,用力地去珍惜,有时间就多点回来看看他们,享受每一个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刻。
岁月啊,如果可以,请慢点走,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去抚摸他们布满皱纹的容颜,再给我多一点机会去看见他们眼角感动的泪花。他们老了,我能够陪在他们身边,我也终会觉得一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