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月光。住在城市里,你休想你的床,你的地板都被月光映白。然而房间里确实是白的,各种的,谁也无暇去数的光源透过你家的有花型的安全护窗投进来:墙壁、床单、地板都成了宛若月光的白色。
你现在不喜欢把窗帘拉严实,你喜欢打开一半。这倒不是因为你有暴露癖,有谁对你有那么大的兴趣呢?你是要让阳光进来,你还开了些窗,你也要让声音进来,让那外界的声与色陪伴着你。原来你还喜欢安静,觉得不大有安全感,总是把自己隔绝起来。这种改变其实也和季节有莫大关系吧?桐花开了,银杏树也长出了叶子,杨树也变绿了,入夜,噪音不断的城市里也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春之气息。
你早已经关掉了灯,躺在床上听手机。这时候,连手机也不响了——那肯定是你关掉了吧?阅读,不管是用眼睛还是耳朵,都有很好的催眠作用。这种入眠是很享受的,孩童的入眠就是这样的。
忽然,你听到了一种声音,“刷——”,“刷——”麦子割了以后,打成捆,堆在场里。天气好了,就解开捆,均匀地摊开,拖动麦捆就发出这样的声音,“刷——”,“刷——”这声音你怎么会忘怀呢?它的声音比用竹子扎的扫帚扫地的声音更织密些。莫非谁家要摊麦子,或是要来暴风雨,要把麦捆堆起来?
可是又来了些“踢里哐啷”的乱响,完全破坏了拖麦捆这种丰收农事的祥和,你惊觉起来。因为夜晚相对安静的缘故,那乱响有些惊心动魄。谁家的花盆掉下去,“哗啦”摔碎,谁家的玻璃掉下去,“哗啦啦”摔碎,各家的花盆花瓶玻璃晾衣杆似乎都摔了一气。还有不那么清脆的声响,是个大物,一定是谁家的空调排气机,从外置板上落下去,又被线管拉住,悬在半空,摇摇欲坠。最奇怪的是这阵疯狂的声响突然止住了,就好像那些器具刚刚约好挑了楼似的。
你清醒了,起了风了!树枝树叶凄厉地叫着,到了极限;汽车一辆挨一辆地报着警;什么东西都被吹起来了,砸在了那爱叫的汽车身上,汽车就又叫了,一声和一声叫唤得不一样。天空中还滚着雷。
你听着。你说:“婆婆,沟崖上的皂角树被雷劈着了吧?”婆婆说:“还远着呢。”她知道你是害怕了,但她不点破,而是又喋喋地扯起一些陈年旧事。但你还以为她不知道你的害怕,你现在才突然想到了你那时居然以为婆婆不知道是你害怕了。到如今,婆婆的面容和她总是蜷起腿躺在炕上的样子还清晰地印在你脑海里,你很奇怪你为什么忘不了。
你听着。你待在这钢筋混凝土的公寓楼里,对风只闻其声,不见其面。只有卫生间的百叶窗“铛铛”地响,好像以为自己是什么乐器呢,后来你关掉了窗,它也就不响了。阳台的窗户开着,你也关掉了,因为你看到了玻璃上星点的雨滴,怕雨把你们的白纱窗帘打湿了。你就只开了这点卧室的窗,让你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毕竟在你眼前,关掉也方便。你还真有些怕,你历来是拜服大自然的威力的。你想,外面怕是已经一片狼藉了。怕归怕,你有不忍错过这场面,所以你就听着。你住在七楼,这小区里没有大树,所以声音都在下方。你只觉得风一波一波的,朝窗口而来,“嘭”的一下,消散了,但铝合金的窗户连动也没有动一下。你也不知道那“嘭”是从哪来的。你往下也看了,柳树被压着,就像激流中的荇草。
到了早上,一切确实照旧,道路上一点也不“狼藉”,人们的脸色也是如常。上班的时候没人提起这回事。到了晚上,你才在微信群里看到了一个视频:一台空调排气机从高楼外置板上脱落了,被管线挂着,悬在空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