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大败的消息传到邺城，举朝震惊。

皇帝慕容暐召集众臣聚议。

不知就里的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感叹了一番“秦军果然悍勇”之后，只是一个劲儿地向群臣讨要主意。

无奈燕廷自慕容评掌权以来，奸邪受宠，忠臣惨死，早已形成了一派明哲保身的风气，人人皆以沉默寡言和唯唯诺诺为务，无人愿真心出头献策。

因此当他问了三遍时，殿下众臣依然垂头侍立，不发一语。

“各位爱卿，难道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大燕亡国吗？”慕容暐已经是近乎哀求了。

群臣又沉默了半晌。

就在慕容暐快要绝望之时，殿下班中缓缓走出来一位老臣。

慕容暐认得，那是御史张昌，不禁大喜总算有人出来说话了。

诸臣又是惊异又是感慨，也都静静地望着张昌，看他要说出什么话来。

只见张昌执笏走到殿中，两眼汪着老泪，朝殿上的慕容暐凝视须臾，还未开言，先嚎啕一声，哭倒在地，口中连连叹道：“大燕危矣！大燕危矣！陛下——”

他这一哭，正是将满朝文武多年的积屈都哭了出来。

不一会儿，廷中就大都是泣涔涔而泪潸潸了，即使是那些慕容评的同党，也无不在假意拭泪。

慕容暐见此情景，也有同病相怜之感，不由得跟着掉了几滴御泪。

过了一会儿，哀泣之声稍歇，慕容暐才命内侍扶起跪倒在丹墀的张昌，对他道：“爱卿有话请直说。”

张昌谢过皇帝，又揩了一下眼泪，才执笏奏道：“陛下以为燕军为何失败？”

慕容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禁疑惑，便答道：“秦军向来悍勇。关中铁甲之雄风天下皆知，燕军战败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张昌听了，不由得苦笑一声：“陛下，王猛之军不过数万人，而太傅手上有三十万精兵。此次战败，实在并非秦军悍勇，而是罪在太傅啊！”

这话一出，文武大臣都骇了一跳，纷纷在底下面面相觑。

只听张昌继续道，“三军将士抛家弃子，为国效命。而太傅为了聚财，竟在军中向士兵们鬻水卖柴，以收取钱用。三军将士尽皆寒心，不倒戈相向已是万幸，又岂能再指望他们为国卖命？”

“什么？”慕容暐大惊道，“真有此事？”

“此事满朝文武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张昌道，“只是慑于太后与太傅之威，无人敢讲罢了。今日老臣抱必死之心，将真相告知陛下，实在是不想看见大燕有亡国之日。”

慕容暐听完，目瞪口呆地重重跌坐在龙椅上，口中直呼：“太傅误国！太傅误国啊！”

“陛下，老臣的话说完了。”只见张昌将手中笏缓缓放下，又慢慢脱下头顶官帽，“请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说罢，伏地磕头，久久不起。

慕容暐唏嘘感慨一番，急忙止住道：“爱卿请暂缓，容朕去见太后！”

说着便走下龙椅，由内侍跟着，快步趋往翠华宫。

朝臣们不知皇帝要做什么，只得留在原地等待。

慕容暐到了翠华宫，不经通报便径直进去，立在太后面前，也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一脸气冲冲的样子。

可足浑太后正在宫中品茶，见皇帝气冲冲地进来，甚觉奇怪，不由问道：“皇儿有何事要见本宫？”

慕容暐依然不改怒色，以一种质问的声音道：“母后，太傅敛财成性，在军中向将士们鬻柴卖水以饱私囊，怨声四起，军心摇动，以致三十万大军败于王猛之手。大燕已是危在旦夕！朕与朝臣决议，准备下旨勒令太傅散财以挽救军心，否则将诛之以谢大燕。因此特来告知母后。”

可足浑氏陡然一震。

她感到了皇帝今日的强硬态度，不是来请示，而是来“告知”，不是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而是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看来皇帝是真正动怒了！

不过她也觉得，慕容评如此作为实在不对，于是也就顺着皇帝的话道：

“唉，太傅怎么如此糊涂！本宫对此没有意见，任凭皇儿与众臣裁决施行。”

慕容暐原本以为母亲会阻止一番，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地赞成自己，各退一步，也就不好再坚持之前的强硬，只好俯身行了个礼，道：“儿子谢过母后！”

慕容暐回到大廷，向朝臣们传达了太后的支持意见。

群臣尽皆欢呼万岁，喜形于色。

慕容暐亲自走到殿中，将张昌扶起，并为他带上官帽，握着他的手真挚说道：“爱卿，为了大燕，为了朕，你可一定要留下啊！”说着眼中已然蓄满了泪水。

张昌也含泪望着皇帝，被皇帝的诚恳感动非常，刚要拜下去又被慕容暐扶住，只得拱手颤声说道：“老臣誓与大燕共存亡！”

就在君臣和洽之际，又有人大胆站出来建言道：“陛下，臣闻代王拓跋什翼犍已经派人南下，要与我大燕联合抗秦。只因太傅傲慢不许，伤了代人之心，他们才会坐视燕军之败。臣认为，在此生死存亡关头，既然拓跋部有意联合，我们实在不该拒之于千里之外。请陛下速发国书，与拓跋部联合，才有可能打退秦军。”

慕容暐点点头，对此深表赞同，于是朝着群臣道：“众卿家以为如何？”

群臣纷纷俯首执笏，齐齐道：“请陛下速发国书，与拓跋部联合，共抗秦军！”

慕容暐大喜，随即亲笔御书两道，一道传与慕容评，一道递往拓跋寔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