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离乡背井
双调苍梧谣.怕年.二首.
1.年,
四季躬耕瘦叟难,
经风雨,
簟食也教寒。
年,
雪漫周天万物眠,
搂柴女,
只盼火炉前。
2.年,
幼子无忧一度天,
空链小,
愧汗透残衫。
年,
如旧孱身压泰山。
愁思苦,
夜梦睡难安。
小时候天天盼过年,成家当家之后就怕过年了。要备礼物孝敬长辈,给小辈发压岁钱,亲朋好友的应酬……年年过年,年年愁,愁添了皱纹愁白了头。
1989年腊月二十三日下午,西北风鬼哭狼嚎般肆虐着,雪花夹着细雨落到地面就变成了冰。邻居小孩儿吃着爸爸从街口买来的火烧,在我家跟宝宝玩,嘴里还背诵着过年的顺口溜:“二十三吃火烧,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卖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去买酒,三十包饺子。”宝宝也咿咿呀呀地跟着说。他看到邻居小孩儿,吃火烧,也闹着吃火烧。老婆说: “宝宝乖,妈妈马上去给你做。”
“不吗,我要吃从街上买的。”邻居小孩分一点给他,他才止着哭闹。老婆看看我一脸的尴尬细声地说:“过年了,我们两个没酒没肉都可以,但孩子要与邻居的孩子攀比,要穿新衣服,要吃肉肉,要放鞭炮,要压岁钱,怎么办?”
“年底了,东西也卖不掉,资金也无望回收,只有还到朋友那里借点钱了。”
“那就借点吧,周转开了再还他们。”
这一年我的风湿性关节炎频繁发作,干不了农活,没有了衣食来源,要治病,要使四岁的孩子有足够的营养,但是没有钱粮,生活陷入了极度的贫困状态。还要靠双方本来生活拮据的父母周济,靠亲朋好友帮忙,对堂堂七尺的男子汉来说,我感到是一种极大的耻辱!我只有利用我的一技之长,利用古物交易赚一些钱来解决衣食问题。但无本儿难求利,遇到了漏,没有钱买,没有稳定的收入。钱粮入不抵出,生活朝不保夕。
亲戚朋友们有的下海了,回来过年谈起下海经商的经历,感觉还不错,建议我们出去闯荡一番。
1990年仲春时节我们争得双方父母的同意,凑了一点儿小钱决定到汝城下海打工。
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早上出发,孩子听说要到汝城,高兴得又蹦又跳,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便起床,孩子还在甜美的梦乡,我们跟他奶奶交代好后,拿着行李准备去车站坐车,这时候孩子机灵地醒了,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以为要带他走,慌忙穿上衣服和鞋子,他奶奶也起来了,抱着孩子让我们赶快走,一边哄着孩子:“宝宝乖,爸爸妈妈去挣钱,给宝宝买很多糖和饼干,过几天给宝宝带回来。”孩子知道我们要把他给奶奶留在家里,嚎啕大哭,发疯似地挣脱奶奶的怀抱,抱着妈妈的腿 ,边哭边说:“我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我不吃糖,不吃饼干,我帮爸爸妈妈挣钱,我听爸爸妈妈的话。让我去吧!”老婆听到孩子的哭诉,浑身抽搐,泪如泉涌,我也控制不住哽咽起来。想想自己没有本事,不能给妻子一个丰衣足食的生活,不能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一个完整的父爱和母爱,不能让老人享受举家团圆的天伦之乐。为了生计要背井离乡,我心如刀绞,年轻气盛,用力抽自己嘴巴。
孩子看见我这样,立刻止住了哭闹,扑过来拽着我的手说:“爸爸,你不要打脸,宝宝乖,宝宝听爸爸妈妈的话,在家陪奶奶,等着爸爸妈妈挣钱回来!”老婆听到一个5岁的孩子这样懂事的诉说,便放声大哭起来,我也抱着孩子呜咽抽搐,孩子看爸爸妈妈奶奶都哭了,他又大声嚎啕起来。
孩子的一番话像是感动了苍天,天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西北风如泣如诉的吹着哨子,奶奶说这是苍天在哭泣。爷爷听见刚才孩子的哭闹也被惊醒起了床,爷爷抱起孙子,进了屋,示意我们赶快走。奶奶也跟着进了屋。
我拉着老婆冒雨往车站走去,我们平时走过这沙河的漫水桥时,总要伫立观看沙河的风景,今天杨柳依旧垂下丝絛,沙河银滩依旧莽莽苍苍,河水依旧匆匆东流……风景依旧,人心情不同,我们急急地走过漫水桥,一路上老婆也不顾路上的行人看到,一直呜呜地哭泣,到了车站坐上了去汝城的汽车,我看见老婆的脸像用水浇过一样,分不清泪水、汗水和雨水。我用毛巾轻轻地帮他擦拭干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让她不要难过,为生活背井离乡出去打工的人多了去了,留守儿童成千上万,生活的路就是这样,再难也得走下去。
车窗外,吐着嫩叶的白杨树、挥舞着嫩黄花朵的油菜、绿莹莹拔节上长的麦苗、家乡的山川河流,都被我们抛到了身后。老婆许是哭累了,紧闭着眼睛靠在我的肩头,好像是睡着了。
……
大约过了三个钟点,汝城到了。在亲戚家住下,老婆给亲戚家帮忙买菜做饭接送孩子,亲戚帮忙给我找了一个录像厅打杂的工作,薪水虽然不高,但活很轻松,换个录像带呀,时不时的把老板从省城选好的录像带取回来呀,这个活计对于经常闹关节炎的我来说还算力所能及,我还比较满意,决定去试一试。
第二天,亲戚说吃过早饭领我去见工,让我穿戴整齐,刻意打扮精神一点。我穿上平时出门穿的三个口袋的青年装,用肥皂透彻地洗了脸,用梳子沾着水梳了一下青年头,对着穿衣镜上下前后左右打量着自己:
肤色黑里透青,干巴消瘦,没有三十浪荡岁儿青年人那种弹性和光泽,眉头和眼角过早地爬上了皱纹;有点含胸,没有青年人昂首挺胸的朝气,虽然衣服是城里青年穿的样式,但穿到我身上像公鸡插上孔雀的羽毛,再怎么看也不像凤凰,改变不了山沟里人的土气。不管怎么说,我今天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精心修饰自己,自我感觉良好。
老婆从床底下找出一个塑料袋包装的盒子,弹掉上面的灰尘说:“这双鞋还是结婚时买的,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吧,别只等外出办事再穿了,别放那里了,样子已经过时了,我看着都别扭。”
“好吧,哈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等我挣了钱,就把你扔掉。”我看着鞋呲牙笑笑说。
我穿好鞋子,用鞋刷仔细的刷去上面的灰尘拿着黄布包就与亲戚一起上路了。
走着走着,感觉左脚底粘了一个什么东西停步崴脚弯腰一看,是鞋底的塑料老化脱落了一块,用手扶一下也粘不上了,与鞋底只有一丁点儿联系,我索性把它拽掉,扔到路沟里。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右脚底也有东西碍事,坐下来一看,鞋底前掌都裂开了,管它呢,办完事回去立马扔掉它。亲戚把我领至门口老板就迎来出来,亲戚给老板交代好就上班去了。
录像厅里的水泥地用红漆漆得蹭光发亮,我的鞋底走过去掉了一路塑料渣,我脸一股热血直冲到头顶,红得像着火了一样,接着渗出一脸冷汗。我有意把那些碎渣用脚踢到一边,但越踢掉的渣越多,老板看了我一眼,要开口说话了,我想是它发现了我鞋子的秘密,羞得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老板一字一顿的说:“今天是谁值日,怎么连个地都扫不干净呀!”
谢天谢地,他怎么也想不到是我的破鞋掉的渣 ……
我急急忙忙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左脚有什么东西绊脚,接着感觉有沙粒艮到了我的脚。低头一看,是前脚掌鞋底与鞋帮分道扬镳了,我生怕路人看到嘲笑我,想赶快到家换掉它,步子越来越快,右脚鞋底好像也趁火打劫,也与鞋帮脱离关系,幸亏脚跟鞋底与鞋帮还保持着关系,才不至于变成赤脚大仙。
总算到家了 !我迫不及待地把破鞋扔到了垃圾堆!
“永别了!陪伴我曾经光鲜过的老伙计!……”
录像厅老板了解了我的学历和学识后很满意,也看我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村人,第一个录用了我。试用期三天缩短到半天,老板对我很快上路点了赞。不长的时间里取得了老板的极大信任。他隔三差五的让我到省城去取回没放过的带子,我都能如期如数的交差,皆大欢喜。
几个月之后我跟老板成了好朋友,他经常让我陪他喝点小酒,我感到很惬意。老板在员工会议上说:“我不在的时候,小王就是老板,一切听从他的吩咐,不得有误。”
从此,我就狐假虎威,员工们在我面前服服帖帖。我也有点小得意!
骄阳当空,连日来东南海洋的季风持续吹向大陆,预示着夏季的来临。在一个晴朗的早上,头顶上的晨星还在闪烁,东方刚刚破晓,我和另一个员工小赵已领了老板的旨意,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这个任务很好完成,按照老板列的清单,交给卖主,卖主备好货我们只需过过目,货对了,卖主包装好,我们付好款,就装车了。
……
“乘客您好,驻马店车站到了,有到驻马店下车的乘客,请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列车播音员刚报了站名,我们就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
突然,一盒录像带从行李架上来了一个腾空翻转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又砰、砰、砰蹦了三蹦在迎面走来的乘警的脚下稳着了。乘警捡起来仔细一看,是禁放的三级录像片。乘警问:“这个带子是你买的吗?”说着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行李架上还没来得及取下来的录像带包包,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了下来,我傻呀!一只手还死死地拽着那个包,“你是贩卖录像带的?”小赵偷偷地拽一下我的手肘,失意让我松开包包,走为上策!
我没经过这事儿,吓得魂飞天外,哆哆嗦嗦说不成话。
小赵说:“这录像带不是我们的。”说着拉着我要走。我怔着不走,心想,走了录像带没有了,回去怎么向老板交差?
“不是你们的,是谁的,人赃俱获,还想抵赖吗?”乘警严厉说。
“不是,是录像厅的老板让我们买的!”小赵大着胆子说。
“你们拿着东西,跟我来!”乘警厉声说着,把我们推搡到车站的警务室,咣当一声反锁了门,门外咔嚓咔嚓的警靴声有节奏地远去,走远了,消失了。
这时我才敢说话:“哎!今天是拜堂听见乌鸦叫——倒霉透了”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随口说了个歇后语。
小赵更逗:“喝水塞牙缝,放屁扭了腰—该倒霉。早不掉,晚不掉,不撞乘警它不掉!”小赵说完自己笑了起来。把我逗得噗嗤一声也笑了。
“别净顾笑了,得想想对策呀!”我看了一眼没事儿一样的小赵说。
“你现在急了,你这个死心眼儿,在车上我拉你走你不走,那时,走为上策呀!最多录像带不要了,丢财免灾呀!”小赵埋怨地说。
“那披着星星来,折腾一天,也没顾上吃一口饭,花了钱买的东西都扔了?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我说得似乎在理。
“你不走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不信骑驴看唱书—走着瞧吧!”
“我不是没经过事吗,不知道水有多深。”我傻傻地说。
“接下来他们肯定要没收东西并处罚款,我们现在也没有钱了,他肯定把我们其中的一个放走,让另一个回去取钱。”你看我说的准不准。小赵背着手踱着步,抑扬顿挫地说着。
“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事儿还是我承担下来算了,若让老板拿钱来,他会怎么做?”我说。
“他这个守财奴不会掏腰包的,他肯定说是我们两个没把事情办好,损失让我们两个分摊。”小赵真是老板肚子里的蛔虫,看透了老板的为人。
“你说得对,但你把后果想得太简单了,罚款是小,他们会让当地公安局关闭录像厅,你猜老板会对我们怎样?”我说完,小赵脸色暗沉下来说:“那我们会丢了工作,损失抵押金,这一年我们就白干了。”(老板每月支付给我们工资的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作为抵押金年底付给,若出了事故,给录像厅造成损失的从抵押金中扣款)
“所以,为了维护我们的共同利益,这个责任只有我把它承担起来,我们两个口供一致,说我是贩卖录像带的,你是给我一块儿到省城办事的,录像带与你无关。你出去之后给老板说,让他拿钱把我输回去就行了,这样保住了录像厅,大家也有工作干,老板也不受什么损失。”
“那不是苦了你了!”
“没关系,罚金一拿来,我就可以出去了。……”话音未落,听见门外有咔嚓咔嚓!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开锁的声音,门咯吱一声开了。过来两个人,一个人审问,一个人记录。
“你们俩是一起的吗?”乘警问。“我们是一起乘车的,我卖录像带,他是去郑州办事的,我们是邻居,在车站碰到的”
“他说的对吗?”乘警看着小赵问。
“对,我是在候车室碰见他的。”
“那这样吧,按照上级的规定,买卖带色的带子,要没收东西,并处罚五百至一千元的罚金,你回去通知他的家人,拿钱来领人。”警察说着开门放走了小赵。把我转移到一个仿佛是厕所的又小又黑的屋子里。只能坐在马桶上或站在墙角儿那里。稍微动弹就碰了头或绊了脚,我这是交了“华盖运”了。
这可能就是禁闭室,让我面壁思过吧!这里潮湿闷热,骚臭熏天。令人窒息,简直是人间地狱。我的关节剧烈地疼痛。在火车上舍不得花钱,也没有吃饭,晚饭又不能粘牙,肚子咕咕直叫,饥渴难耐,耳朵轰鸣,眼前发黑。
透过门缝的一丝光亮也逐渐变暗,天黑了。外面静悄悄的除了火车不时的轰鸣声,没有其它声音,清醒的意识告诉我,他们可能是下班了。怎么办?这要是到明天他们上班最少还要十三四个小时,又饥又渴又痛又缺氧,我非死不可!
我坐在马桶上,倚着马桶后背,闭上眼睛,韵着呼吸,尽量让自己安静下来,什么都不想,这样可以保存实力,活的时间更长些。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阵火车呜、呜、呜的尖叫把我惊醒,小屋里还是漆黑一片。我热切地盼着天亮,就像盼着救星。
天亮了,乘警打开门,一道刺眼的亮光照射进来,乘警厉声地说:“你的家人还没来吗?不来交罚款你就在这里面呆着吧!”说着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我拼命地拉着门低声哀求到:“我身体有病,几顿没吃饭了,求求您给我一口水喝,给我一口饭吃吧,求求您了!,我出去后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人。”
“你现在知道做坏人的滋味了,早干啥去了,先忍着吧,我们这里没有给犯人准备的食品。”说着,他又锁上了门咔嚓咔嚓地走了。
“犯人!”我什么时候成了犯人了?我摇头无语。我的嘴上象小虫子再爬,用手摸一下是光光的米粒大小的水泡,我出气发烫,渴极了。便池里还残留一些尿液,我想捧起把它喝下去,但嗅到那个酸臭味令人作呕。眼前一黑倒在马桶边,无力再挣扎着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打开,我影影绰绰看见穿警服的,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在晃动,还听见有人喊:“给他弄点水来!”,“快呀!”有人抱着我,有人喂我水喝,我挣开了眼,看见抱着我的是老板。喂我水的是小赵。
“给他点东西吃吧!他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小赵说。
“你们也不能不让他喝水吃东西呀!,他发烧了!”老板惊讶地说。
“我去给他买一点面包去。”小赵急切地说。
“还是赶快送医院吧!”乘警说。
“不,我不去医院!我吃点东西就好了。”我怕到医院得花钱,吃点东西就回汝城,休息一天就好了。
回到了汝城,我在亲戚家休息,老婆才知道我发生了这样的事,小赵给她说了谎,说我在录像厅加班。
最后的处理意见是:录像带三百元,罚款六百元,共九百元,有我和小赵二一添作五。误工费和车费由老板负担。
小赵听后肺都快气炸了,跟老板当面理论;“你真是狗咬皮影子---没一点人味!人家小王为了保着你的录像厅,替你担着扛着,快折磨死了,你不领情,反而处罚那么重,你真是芝麻地里撒黄豆---杂种!”
“你不要骂人好吧,我这也是遵守明文规定的章程,如果对你们网开一面,以后我还……”没等老板说完,小赵继续说:“没有以后了,你等着大门贴封条吧,你还跟小王,喝酒称兄道弟呢,关键时刻使绊子。你无情,我们也无意,老子不干了,你也等着关张吧!”
450元,450元呀,是当时我们五个月的工资,就这样打了水漂了,大半年等于白干了,情义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我还哥们义气、自作多情、替人家背黑锅,还险些丧命呢!狗屁!
“小王,你替人家卖命,人家倒把你给卖了,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无话可说,心里明白就行了,我运气不好,认栽了,我走人!”我收拾好东西,扬长而去。
老板把我坑了,我把老板炒了。恩断义绝。再也没有什么瓜葛。
我跟老婆说了善意的谎言,告诉他只扣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让老婆再伤心。老婆善解人意,说我也有责任 ,应该承担一些。
在亲戚家住也不是长法,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呢?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家吧!我和老婆商量,老婆说:“我们租一间房子,做个生意吧!”我欣然同意。没本钱怎么办啊?
我徘徊在汝河边,苦思冥想弄钱的办法,思来想去一筹莫展,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呀!但我算英雄吗?不!我是狗熊!我像死狗那样躺在河边的草丛里,真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从此再无烦恼和忧愁!
忽然,一阵风把在草上觅食的蚂蚁吹到了奔流的河水里,湍急的河水眼看要吞没它小小的身体,然而,它遇到了一根水草,它紧紧地抓着这根草,波浪袭来的时候,它紧抱着水草,任凭水流冲撞,波浪过去时,它沿着水草奋力的往岸上爬……它最终爬上了岸。小蚂蚁尚能绝处逢生,高级动物的人为什么不能呢?
一个人若掉进水里不管他会不会游泳他都得挣扎,否则是会淹死的。
但我只有这百八十斤的躯体,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出几根钉来!伸手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血管暴起,嗨!有了!这血管里流的不是钱吗!
我做出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决定:卖血!
我晕血,第一次买血时见到血顺着血管流到采血袋里,立马头晕眼花,哇哇呕吐……
第二次卖血时,心有余悸,在护士的配合下,蒙上了我的眼睛,才没发生那可怕的一幕。
“护士多抽点吧!”我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不能再多了,看你面黄肌瘦,严重的营养不良,再抽就危险了!”
“护士,我等钱用呀!”
“你是要钱呀!还是要命呀!”
“我要钱,也要命!”
“那不得了!什么也没命重要!没命了还要钱干什么?”
“救家人的命!”
“你自己不要命了我们要命,我们不能违背职业道德,也不想出医疗事故啊!”她看我听进去了她的话,不再固执己见 。接着说:“躺一会儿,出去吃点营养食物,补养一下,要不你的身体是吃不消的。”
我休息一会儿,想赶快起床,但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试着起了几次都不行,护士人很好,给我冲了一碗红糖水,喝完之后,觉得精神好多了。就开始往家走,走走停停,踉踉跄跄走到了家。
老婆看见我的状况,吃惊的问:“你怎么了 ,病了吗?”赶忙扶我床上躺着。摸摸我的头,也不烫感觉没发烧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儿,我是累了,饿了,饭做好了吗?”
老婆给我盛了一碗面条,我很快把它吃完了。
“我没事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通过卖血,捡废品卖,勉强凑够了买锅碗瓢盆等炊具,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原料,我们就在血站的旁边租了一小间房子开起了做面条水饺的小饭馆,白天是操作间,晚上东西一收拾,打个地铺就是卧室。我们很满足,比起有的农民工风餐露宿好多了。
开起了小饭馆。惨淡经营赚钱不赚钱落个肚儿圆。我拖着病残的身体,一天劳作下来腿脚肿胀的像气蛤蟆,挪不了步,疼痛难忍,因为没钱买药 ,所以咬牙忍着,挣扎着干活,还强装笑容,怕老婆担心。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还要见缝插针地去看书、写作、记录下我不堪的人生。
《异乡》
无聊寂寞夜,
孤独影慰身。
周公招我去,
别景见亲人。
我时常想起父亲的话:“四儿呀!咱这山沟沟的土地上只长庄稼它不长诗词呀,你种下去它不会出苗呀!”
我也很清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只有在土地上辛勤耕作,才能解决衣食之需,我在本子上播种没有出苗之日更何况我这“阳春白雪”的古词更是曲高和寡。哎!明明是两手黄胶泥,硬要玩儿文学范,有点脱离现实!
桃花源很诗意,现实很骨感。但不由自主,掌控不了自己。我是一头犟牛,一段路走了很久仍然看不到希望,但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明知道我的播种很难出苗,但还是锲而不舍的在诗词的田里流汗流血,躬耕不辍!
我就认准了“阳春白雪”,不管它“和者盖寡”也不管它“高处不胜寒”!天上的月亮很美,但只有少数具备条件的探险家才能光顾,我小时候梦中都骑到了月亮上面看书,还梦想成为李、杜、白。我觉得精神食粮很重要!
人有梦,才有精神支柱,活着才有意义,否则,就像低等动物那样只是为了生存又有什么意义呢!有梦,去追梦,活到老追到老,即使实现不了梦想,但也会离梦越来越近!
我常因为自己追梦不够努力,常叹虚度年华浪费光阴,有诗云:
“七绝 叹虚度长年
长河钓月洁晖流,岸柳邀星点扁舟。
无着楚云怜逝水,雪霜填满四书楼。“
我坚信,只要坚持不懈努力,童年的梦想定会实现,天生我材必有用。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太阳像个火球,撒欢儿地向地球释放热量,植物吸足了它的热能,繁茂的成长。树上的知了似乎比人类更耐不住高温,从早到晚“热、热、热”地嚎叫着,让人烦上加烦。
老家让人捎来了口信,说孩子病了,让我回去一趟,我一大早急急忙忙一瘸一拐地到车站搭上了返家的客车,一路上看到一年多来村落农舍有了很大变化:茅屋变瓦房,瓦房变混凝土房。我与身边的一个老者搭讪道:“这一年多的时间,农村变化很快呀,旧貌换新颜了,你看那房子盖得多好呀!”
“村里十几岁以上的青壮年都到城里打工去了,挣了钱就先翻腾房子,有一个好窝,才能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啊!哈哈!”
“大爷说得有道理,咱庄户人家富不富,一看房子就知道。”
“你也去外面打工了吗?是回家探亲吧!”大爷用他那有神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我说。
“我身体不好,在附近小城做小本生意。”我毫无底气的回答着。
“啊,买卖兴隆吧!”
“凑凑和和吧!”我敷衍地回答着,心里有一丝酸涩的苦楚。人家下海捞到了金沙,我同样是下海连海草也没捞到,是我的拙笨无能?还是命运的不济?还是两者兼而有之,不得而知!
下了车,离我家有一里地,我又看到了那小小的村落,熟悉的弥漫在村庄上空的炊烟。近了。更近了!那是我家的炊烟,它像小龙吐雾袅袅升腾,我不禁想起了刚记事的时候,炊烟升起,娘准在家里烧火做饭,我会摇晃着扑进娘的怀抱等着娘把好吃的食物放进我的小木碗;童年的时候,每当背着书包回家,看到袅袅的炊烟,又饥又渴的我总跟娘撒娇,第一个吃到锅里蒸煮的食物;现在又看到了曾经千百次看到的炊烟,心中别有一番滋味,是在外漂流的游子对家乡、对老娘亲、对儿子的思念之情,情切切,意浓浓,像不尽江河滚滚而来……
看到了那条绵延千里的母亲河,嗅到了养育我的乡土的芳香。一种对家乡眷恋、挚爱的感情油然而生,真是“像鱼儿回归了大海,像孩儿扑向了亲娘”,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这种特殊的情感想必凡在外打工探家的人都有这种感触。
到家了,我带来了城市的味道,小狗一时没识别出来,汪汪地叫了两声,我一叫他的名字它反映过来了,摇头摆尾地给我亲昵起来。正在屋里吃饭的孩子,听见狗叫,机灵地放下饭碗,跑了出来,看见了我,喊了一声:“爸爸!”就孟扑到我的怀里,呜呜呜地痛哭起来。一年多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多少期盼,多少思念、顺着他那嘿嘿的大眼睛里喷涌出来。我鼻子一酸,失控的泪窝里也下起了凄雨。我们爷俩抽搐地哭泣在一起。
孩子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要糖和饼干吃,而是:“爸我太想你了,太想我妈了,你让她回来吧,你们都不要再走了。”我连忙从包里取出了糖块儿和饼干给儿子吃。儿子绷着脸说:“你答应我回来不走了,我就吃,否则,我把它扔掉。”我感觉我五岁的儿子懂事了,像我和他妈一样,是亲情至上的人。
“好好好,我答应你,再也不走了。”我转过头来跟娘说:“娘,小宝不是病了,现在好了吗?”
“他这是心病,你们才走的那阵儿他天天站在东岗上等,天明等到天黑……等不到你们回来,他就呜呜地哭了,小脸蛋贴在我脖子上,热乎乎的眼泪在我胸口流,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我为了分散它的注意力,让村上的小孩子都到咱家来玩儿,我教他们学识字,唱儿歌,背诗词,慢慢地,他也快活起来,但天黑之前,总忘不了到东岗上去接你们。他慢慢地懂事了,看到人家的孩子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回来总闹着要你们回来,可怜的孩子呀!我要是不让你回来见见他,实在是不通情理啊!”
“娘,您辛苦了,孩儿无能,也没挣到钱,也没给您买东西回来。”我惭愧地说。
“你身体不好,能不饿肚子就行,钱也不是好挣的,孩子快上学了,你们还是回来吧。爷奶的爱,终究代替不了父母的爱。”娘的话说得很在理,我心里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打道回府!
孩子睡着了,红红的脸颊,嘴角微微上翘,把亲情的满足带到了睡梦里。
娘收拾完了,我给她搬个凳子,我坐在他身边,娘俩拉起了家常。母亲说我瘦了,我说母亲头发白了,说着说着我们娘俩都掉下了眼泪……我们娘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娘说:“一个月前你们寄的一百元钱,上面汇款人的地址是“沙河”,你们大意呀,应该写详细地址,万一收不到再退回,知道往哪儿退!”
我楞了一下说:“娘,我们没有寄钱呀!那家的工我辞掉了,我们又租了一间房子,开了一个小饭馆,还借了一些钱呢!”
母亲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那是谁寄的呢?”
“准是我的同学和朋友寄的,没准备让咱还,就没写寄信人地址。我有空了查查!”
娘又说:“村里张华出去打工,媳妇在家种地、照看孩子、操持家务,变成了黄脸婆,听说还晕倒过几次呢!张华两年没回来了,夫妻分居两地,也就不成夫妻了,有一天张华从外面带个女人回来,与媳妇办理离婚。净身出户。好端端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娘,我和月儿很好,这种事情是不会在咱家出现的。”
娘又说:“镇上的一家,小两口出去打工,把一个7岁的孩子留给70岁的奶奶照看,有一天放学被河水冲走了,在下游找到了他的尸体,奶奶心脏病复发,当场死去了,惨啊!”
听到娘的述说,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一阵痛。……
”娘,我表哥还在省城打工吗?听说他家盖了新房了。”
“啊,你不说我倒忘了,他回来了,前几天还来看我呢,还问你来着!说你若回来,跟他见个面。”
我带着孩子,涉过沙河,迫不及待地朝表哥家走去。沿途风景真是不敢恭维。有些土地荒芜了,长出了各色的蒿草;挖掘机正不遗余力地在河里挖沙,沙河的躯体已是千疮百孔,散落着垃圾的河道里散发出腥臭味,失去它那亘古的魅力……
表嫂张罗了一桌饭菜,表哥拿出了老白干,我们边吃边聊。我扫了一眼表哥的新房子和房内的陈设羡慕地说:“表哥混的不错呀,新房也盖了,新家具也置办上了。”
表哥喝了一口酒,又使劲吸了一口烟,老练地吐着烟圈儿,长叹一声说:”哎,一言难尽呀!刚去省城那阵,一时找不到工作,就干起了捡破烂的营生,白天买上几个馒头背着,饿了就啃几口,渴了就到公共洗手间喝点自来水,或者喝点儿捡到的饮料瓶里残存的饮料和残存的水。晚上睡在桥底下,或街头较隐蔽的地方。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后来就到一家搬家公司当了搬运工,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是有了固定的场所,有饭吃,有临时搭起的工棚住,天天弄得像泥猴似的,夏天冷水管洗洗,冬天就没地方洗澡,身上都生了虱子,干活手指砸坏了,工友们让我到医院,我说,干苦力的没有那么金贵,离名命远着呢,买瓶止血药让工友给包扎一下,休息了半天就了事了。主要是怕花钱呀,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进一趟医院就没了。谁知,过了两天发高烧,一下子就昏过去了,有经验的工友说是破伤风,赶快把我送进了医院,截了一个手指,保住了一条命。”他说着伸出手来让我看,左手上少了一个无名指。
“……赚了几个钱,就在早市或夜市上摆起了临时的菜摊子,再后来租了半间地下室,捡了一个脚踏的破三轮车子,走街串巷卖馒头,瓜果蔬菜、小孩玩具,日用杂品……逮着什么卖什么,后来城管管得紧,不能走街串巷叫卖了,我就在杂货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卖起了服装鞋帽和日用杂品,钱来得也很快,但也很辛苦,早晨天一亮就起床,顾不上洗脸和吃饭就去进货,饿极了,就买一个饼和一瓶水,晚上到九点市场统一关门才算消停,说不中听的,忙得连个拉屎撒尿的空儿都没有,都是实在憋不住了,夹着尾巴一溜小跑到公厕。为了节省钱把地下室的住处也退了,就住在摊位旁边,冬天冷,就用纸箱子挡风。好鼻子好眼儿的吃苦受累倒不怕,就是生了病就特别想家。有一次,下大雪了,我发高烧,但也舍不得停工去看病,头重脚轻,浑身酸疼,眼前发黑就晕倒了,相邻摊位的人,赶忙把我扶到市场的小诊所,开始吊瓶,……一个人孤独寂寞,无依无靠,就特别想家,……”表哥哭了,我也同命相连地哭了。
“这不,我就回来了,挣了一些钱,总算把房子盖起来了。”表哥长出一口气说。
“那还去吗?”我问。
“暂时不去了,几个孩子要上学,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你呢?还准备在外面漂吗?”
“在外面受罪也不挣钱,孩子该上学了,我也准备回来”
“回来吧,你们的房子不结实了,回来就搬我家一起住吧,我家房子宽敞!”
“再说吧,月儿可能想到我岳父家去住!”
……
我家的房子75.8后草草盖的,根基不牢,再加上房梁和檩条不硬棒,现在成了危房,再盖房没有那个经济能力。我爹娘到城里我大哥那里去住了,我的关节炎病越发严重了,只有拄着拐杖才能站起来走路,岳父怕我们住在危房中有危险,把我们接到了他家住下。我整天躺在床上休养,身体残了,上苍赋予我一个聪明的大脑仍在夜以继日地发奋着。在这期间我读了很多书,写诗作赋,以填补我人生的空缺。
一天,躺在树下看蚂蚁上树,一只知了在枝头热、热、热地狂叫,叫着叫着,它身体抖嗦地叫不出长音,断断续续,我想它是得冷热病了,但不一会儿,它哆嗦着“吧唧”掉到地上,身上还有一个挥舞着大刀的螳螂。啊!原来蝉是遭到了螳螂的袭击呀!然后,只看见一只黄雀像离弦之箭,乘胜追击到它的猎物,蝉和螳螂都成了黄雀的口中食。
我想起了一则成语典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眼前上演的是古时候的老戏呀!
晚上没有什么活动,村上的老少爷们在一起侃大山,但最长到九点就散了。各自散去,为了省电村里人睡得都很早,村子静悄悄的,我就开始躺着看书,直看到昏昏睡去。
我坐在手扶拖拉机上,几经颠簸,在我的村庄南头下来,跟司机道了谢,沿着数百次走过的乡间小路,绕过几户邻家房舍,避开狗狗的狂吠,走到我家门前,一切都是老样子,三间砖瓦房的堂屋,两间海青房的东屋,房屋的西南角是一棵大榆树,浓荫蔽日。榆树的枝丫之上有一个硕大的喜鹊窝,年年岁岁喜鹊在窝里孵出很多小喜鹊。堂屋与东屋的夹角处的院子里是一棵石榴树,正在开花结出像微型小灯笼似的精致的石榴雏儿,堂屋的左侧是一个用碎砖头垒起的小花坛,里面开着月季花、鸡冠花、和五颜六色的小桃红。东屋厨房的烟囱里升腾着灰白色的烟雾,想必是我娘在烧饭,我像一往放学回来一样,大声喊道:“娘!你做好饭了吗?我饿了!”便大步迈向厨房!
“半夜想屁吃!娘给你做的啥饭啊?”老婆用力推我,我透过窗棂和门缝的亮光,定神一看,看到了没有天花板的房顶,和白泥刷的灰白色的墙壁,靠山墙的边上有两个装粮食的大铁通,哦!原来我是在岳父家床上躺着,这时,天光已经大亮。
“我起床了,你还继续做你的大头梦吧!哈哈!”老婆调侃着。
“我也起床,吃过早饭,我趁有人去北街赶集,坐他们自行车尾巴上回家看看。”
“房子东倒西歪的有啥看的!仗着你腿脚好是吧!”老婆一脸的不屑。
人是感情动物,常言道“狗不嫌家穷,孩儿不嫌娘丑。”这几年流离失所,每当遇到伤心的事,首先想到的是家,多少次梦回家里,家,依旧是过去的模样。那种思家情结,剪不断,理还乱。我一定要回家看看!让生我养我的土地融化我思家的心结。
清晨,明丽的朝晖沐浴着丘陵拱卫着的村落。秋风扫落叶,发出沙沙响声。我伫立在去北街的路口,等待去赶集的人,把我捎回家。半天没见人影,站得我腿直打颤,失望极了。正想回家时,却见内弟骑个自行车过来。
“还是我带你去吧,看来没人去赶集了!”
“这样会耽误你干活的,我还是改天回去吧!”眼下正是翻地种麦的时候,我怕内弟误了农时。
“那在乎这半天时间,我理解你,思家心切,咱们走吧!”内弟是个忠厚老实,善良本分的人,他带着我走在曲曲弯弯,凹凸不平乡村小路上,在村头我下自行车,内弟去街上买东西,我拄着竹仗朝着家里走去。留守在家里的老人们和带孩子的妇女们柔柔眼睛,打着眼罩仔细打量着我这个拄拐杖的残疾人:
“你是四儿吧!我都认不出来了!你怎么拄上拐仗了?”
“听说你在汝城做买卖,发财了吧!”
“做买卖也辛苦啊,看累成了这样!”
“听说你住在岳仗家,不做买卖了?”
“你家的房子塌了,是全塌了!”
……
聪明的孩子们还编了顺口溜:“大雨淋,北风刮,王家的房子就要塌,就要塌,没办法,轰隆一声全完了。全完了!”
乡亲们七嘴八舌,我应接不暇,只能“啊!啊!”地算是回答了。待他(她)们说话的间隙中我插了一句:
“我是想乡亲们呀,也想咱家乡的土地呀,回来看看!”
我边说话边审视她们:老人们用面上爆满青筋里面长满老茧,指关节肿大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抹去眼上浑浊的水珠,一脸的沧桑和孤寂。每天都要到儿女们走出去的路口,希望孩子们从那里走回来;在家生孩子、带孩子的年轻妇女,每天抱着孩子,眺望丈夫去的方向,心里莫名的惆怅,就像田里久旱的庄稼;孩子们盼不到父母,有从外面回来的人,给他们一点糖或点心也就稍有满足了。这种老、中、青组成的群体,常聚在村头巷尾,谈谈家长里短,也算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慰藉一下感情失缺的心灵。
不过,他(她)们都比我强,他们的亲人水性比我强,在海里起起伏伏还都凭着强壮的筋骨游得还不错,不像我,差一点没呛死!
“多好的孩子呀!还没忘记我们!”
“把房子盖起来吧!还是咱的土地养人呀!”
孩子们又说起顺口溜:“打工仔,回到家,还不快快把糖发,把糖发!”说着,个个向我伸出了小手。
“小孩子不懂事,是前面几个打工回来的把他们惯坏了!没事!没事!”一个大娘看我一脸的尴尬,笑脸朝向我说。
“你们快去那边玩儿吧!去捉小虫子喂小鸡吃!”大爷把小孩子支走了,给我解了围。
我现在是两手空空,还有负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回来了,没给乡亲们带一个糖豆,一支香烟,灰溜溜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听到父老乡亲们的议论,看到孩子伸出的一双双小手,我休得面红耳赤,我真想让地球裂开,我顺着地缝钻进去。
……
我向老房子走去,老远就看见横七竖八的房梁、檩条,碎了的砖头瓦片 、茅草、摊落一地。小花园那花草也被坍塌的砖瓦埋没了,石榴树被砸的东倒西歪,还有一息尚存……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我摊坐在废墟上,几年在外漂泊的遭遇,乡亲们刚才的话语,梦中的情景像幻灯片那样交替的浮现眼前,洞房之夜暗许诺言要给月儿一个“黄金屋”,可现在连个草屋也没有了啊!鼻子一酸,身体剧烈地抽搐,眼泪山泉般奔涌而出。
秋风萧瑟,只觉得阴森森,冷飕飕,天低云暗,一片凄冷。梦中一次次回的家,只是昔日的一个影子,眼前的才是残酷的现实。若是我下海挣到了钱,若是我身体没这么糟,若是我现在风风光光,衣锦还乡,我巴不得房子倒塌,因为我有钱可以重新盖,盖楼房,盖别墅,都成。
“丁玲!丁玲!”自行车铃声响起,把我的思绪从悲哀中拽了出来,是内弟买完东西回来了。
“不要难过了,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路。”内弟和善地劝说道。看得出他内心也不是滋味。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南庄吧!”内弟说着,把我搀扶起来,把拐杖递给我。
“咱们绕道村外走吧!我这个样子,怕再见到乡亲们!”我抹去脸上的眼泪说。
“好吧,我们从东岗走。”内弟先把我扶上车子,然后小心的带着我朝岳父家驶去!
我在想:
人生是一条有无限多路口的长路,我们永远在不停地做选择。如果当初如何如何,现在就不会怎样怎样......这种话还是别再说了吧,毫无用处。每一个路口的选择没有真正的好与坏,只要把人生看成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创作,就不会频频回首如果当初做了不一样的选择。
我不后悔当初选择下海,若不下海,怎知道海水的深浅、苦涩!若不经风雨,怎么会知道风雨飘摇的滋味,怎么会看到天上人间的彩虹?艰难困苦的异地漂泊,至少丰富了我的人生阅历,为我写诗作赋提供了宝贵的素材,从这个角度看,我得感恩生活!
岳父母给了我一个安定、温暖的家,到处打探找寻治疗风湿性关节炎的民间单方,用中草药给我医治调理,病情大有好转,心也宽了,体也胖了,精神好多了。我得想法子自食其力呀,不能像寄生藤那样缠绕着别人生长,给本来就负担很重的岳父母在增加累赘呀!
2000年的春天,我选择了一条路~回老家镇上做一个小生意。在亲朋好友的资助下,我租了一间复式的临街商铺,主营业务是刻章,另外,还经营一些小饰品,图书借阅出租,还兼营古玩买卖。可谓是多管齐下,多种经营,这下可是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了。
不管怎么说,养家糊口是没问题。在这十多年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姑且不提,总之,我用我辛勤、合法的劳动把我的儿子供养到研究生毕业,生活再艰辛,我养育孩子的责任和义务时刻鞭策着我,一刻也不敢懈怠。
2010年初秋的一个早晨,天下着罗面雨,我刚服完药,坐在特制的凳子上,目击远处街心有一波人,围看墙上贴的东西,边看边议论,还有一些人,在旁边指手画脚地大声嚷嚷。老婆前去打探消息。
“街道要阔宽了,划线以内的房子都要拆迁,我们租的房子可能也要拆迁。”老婆回来汇报说。
“不能吧,我们离路远着呢!”我说话不及,街管会的人大笔一挥,在我们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拆就拆吧!,反正你这病身子现在也不能刻章了,也不便出去进货了。咱找个地方住就行了。”老婆看看我,不无轻松地说。
“县城的一个朋友老早就说过,他有一套房子,让我们永久居住,条件是,要我们一件古董。住在县城,生活也方便!你看行吗?”,我拄着拐杖倚在门边跟老婆商量。
“这是个办法,但要跟他签一个具有法律效果的协议,免得倒后账!”
“那是必须的,亲兄弟,明算账吗!”我看老婆也没有异议,就加紧跟县城的朋友联系。
协议顺利达成,这边紧锣密鼓地催着让搬迁,老婆日夜加紧收拾那些坛坛罐罐的古瓷,用报纸一件件的包好,再装进气泡膜袋子里,放到箱子里打包。租了一个货车,连同我们的吃喝拉撒睡全部家当装了满满一车,那年头,就是穷人搬家麻烦,罗罗破簸萁啥都舍不得扔掉,不像有钱人,搬家就带钱,新家全买新的家具用具,旧的统统不要。
某年某月某日,日出时分,我们放了鞭炮,汽车便出发了。行到中途,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情急地说:“喂!王兄,你莫慌着搬了!昨天出了一个意外,电话说不清,我现在就去你那里,当面解释。你等着我!”我正要说话,对方挂机了。
“喂!,你怎么不听我的回话就挂机了,我现在已经拉着东西出发了,你让我怎么办?现在我住的房子可能已拆掉了,你让我到那里去住呀!”我真有点急了。
“那你现在先回去吧!我儿子被拘留了,局子里让拿钱,我现在要卖房子凑钱。这房子不能给你住了,真对不起呀,老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呀!”
“天哪!理发店里抬出个死人~垦死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关键时刻掉链子。”我简直是气晕了,让司机先停下来,我跟老婆商量对策。老婆气哼哼地说:“协议也签订了,东西也搬出来了 ,咱只有搬到他家住了!黄鼠狼单咬病鸭子 --- 倒霉越加倒霉!”老婆被气哭了。
“为搬家累得腰酸背痛,现在一句话就不让搬了,还让人活吗?呜呜呜!”
“老婆大人 哭也不是个办法,人倒霉了就这样:放屁都砸脚后跟!”
“咱的女同学,我们两个是发小,去年他老公病逝了,儿子媳妇去打工了,家里房子都空着,她多次说让咱们搬到他家住。还有,我爸妈也让咱们回去住呢!你看我们去哪里呀?”老婆不生气了,她就有这个优点:水性子,与山绕道儿。
“那我们还是去同学家住吧!,她家在公路旁边,方便。”我无可奈何地说。
“就这么定了,你给她打电话吧!”我说着把手机给了老婆。老婆拨通了同学的电话,简单说明了原因,同学很高兴,说房子在那里空着,随时来就行。我们不约而同地探口气:“哎!”真是朋友多了路好走呀!
同学家就在去县城的路上的一个街道旁边,离县城有三十多公里。
“我们现在的位置离她家只有四五里地了!”老婆想到今后就与她的发小、闺蜜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激动地说。
“看来现在是坏事变好事了!哈哈!”我看老婆不生气了,也强装轻松的笑了。
但我的心就像戴上了镣铐,越挣扎,束得越紧,使我透不过气来,从来没有轻松过。前不久,我急病在驻市做手术差点死了,我是一个无底的药罐子,永远也填不满。孩子老婆跟着我受大罪了。儿媳年前就回来生孩子,到现在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愧对他们呀!,怎么可能放松呢?
2012年腊月初八凌晨,一个女婴的啼哭,唤醒了宁静的夜。我的孙女在坐落在美丽的沙河岸边的民居里诞生了。巧得很,竟然是和我的老家是一条河流。隔代亲呀!我和老婆喜得合不拢嘴,老婆到平台上去凉尿布,激动的崴了脚,肿得走不了路,还一跛一拐地跟儿媳妇儿做饭,不知疼痛。儿媳妇儿的娘家妈,端着屎粑粑片子,到河里去洗。十冬腊月,河湾的寒风刺骨,冰冻的河水更是如刀割肉,手臂都冻烂了。因为不是自己的家,不能在家用井温水洗,怕同学家显脏;因为要节约钱,没有足够的尿不湿可以用。儿媳是城市长大的,又是研究生学历,在京城某科研单位上班,在这么恶略的环境里生孩子,却没有一声怨言。看到因为我的无能给她们带来的痛苦,我的心里真是惭愧万分!亏欠她们的太多了。我得想办法卖宝贝盖房子。
大凡所有的收藏爱好者,对自己心爱的宝贝就像母亲对孩子那样的爱,舍不得把他卖掉。但为了我的亲人有个家,有个自己的房子,从此不在颠沛流离,南北转战,我忍痛割爱,卖掉了我的镇宅的宝贝。在老家近街的一个村里用几万元买了一个民房。两鬓霜雪的我们总算有个自己的窝了。
我这只在异乡风雨飘摇几十年的小船总算驶进了避风港。回到了梦回千百次的故乡,听到那熟悉的乡音,看到了早已刻印在脑海中的山光水色,嗅到了生养我的泥土的芳香,出口气都觉得顺畅!啊!月亮还是故乡的圆呀!
我心花怒放,随填词一首以表我对家乡的眷恋:
扬州慢.家乡
湖右山村,白云深处,左临秀水家乡。
过千年雨雪,是碧树青苍。
忆时旧、遥无发小,夜偷灯火,玩匿墙梁。
愧书生、星月轮回,惊在那邦。
满天老路,梦中思、谁有心量。
看远岭轻云,怜笼廓陌,难就华章。
七里庙堂还在,虔心定、久伫听香。
愿红尘千里,人间年岁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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