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迟到了十二年的悼文。不,或许说,这不是一篇悼文,是我和敬爱的爷爷的故事。
01
爷爷仙逝于二〇〇七年,彼时我读大学一年级。十二年过去了,我依然能清晰地记得,得知爷爷噩耗那天的情形。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看到手机屏幕上母亲的来电,当时心里就有点不详的预感,因为母亲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我电话。疑惑中按下接通键,听筒那边传来母亲缓慢、微颤的声音:
“琳琳,爷爷……不太好……爷爷……去世了。”一听到“去世”二字,后脑勺“嗡”的一声,接着,泪水便夺眶而出。
“什么时候?”我声音嘶哑、颤抖地问,感觉胳膊已经麻木,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昨天夜里,今早刚发现的。”母亲的声音依然颤抖着。
“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有些怨意,却感觉已没有力气喊出来。
“怕耽误你上午的课……”
“都什么时候了还怕耽误我上课!我现在就去请假回家。”伴随着焦躁,我匆匆挂断了电话,箭步冲进辅导员办公室。我努力抑制住泪水,却抑制不住颤抖的双唇。和辅导员讲明事由,填好请假单,立马朝车站奔了去。车窗外,明媚的阳光反射在树叶上的光芒,明明晃晃,让人有点晕眩;枝叶在微风中摇曳,窸窸窣窣,仿佛在颂唱着挽歌。我的心在不停的颤抖,感觉有东西在将它揉碎……
到了楼下,我的脚步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轻轻地,一步一步踏上每一级台阶,仿佛像怕打扰到谁似的。到了家门口,远远地看到了平躺在床上的爷爷,我有点害怕,有点不敢相信,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去。和旁边的长辈轻声问了好,长辈说,再好好看看爷爷一眼吧。我不敢看去,不敢靠前,不敢说话。虽然这不是第一次面对亲人离去,但是没想到在奶奶刚刚去世一年之后,爷爷就这么快仙逝。我默默地看着爷爷的遗体,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爷爷的遗体要被火化的那天,知道那将是见到爷爷最后一面的时候,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扑在爷爷身上,喊着爷爷,泪流不止,不舍得离去。从殡仪馆出来,我不停地抽噎,仿佛才反应过来爷爷去世这件事,低着头,像个小孩子一样,疑惑地问母亲:“爷爷……就这么没了吗?说走……就走了?”母亲叹一声气,“是啊。”
02
在长辈中,我和爷爷奶奶的感情最为深厚。因为从记事起,我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在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得了中风,导致半身不遂,不会说话,半边身子也不会动了。所以更多的记忆是来自于爷爷的。爷爷读过私塾,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小时候,爷爷经常会给我讲些道理,那时候懵懵懂懂,长大后,特别是近些年,愈发觉得,原来,很多人生的道理,爷爷早已讲给我听;愈发觉得,爷爷的道理对我价值观的塑造,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记得小时候,爷爷经常给我讲一个火球或者的狼抓小孩的故事。大概意思是,一个小孩因为不孝敬父母,半夜里就会有一个大火球到他们家,或者狼就把这个小孩抓走了。现在听来这个故事似乎有点简陋和可笑,但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真的有点害怕,但“孝敬父母”这几个字却深深印入我的心里了。
虽然我是80年代出生的独生女,但不管爷爷奶奶,还是父亲母亲,都没有对我实行“溺爱式”教育,严格的家教是我们的家风。小时候,爷爷家里有一把做衣服的木质量尺,已经被磨得看不清标识了。爷爷会时不时地会拿出这把量尺,告诉我们这是“家法”,哪个小孩不听话,就要挨“家法”。现在想来,爷爷定是不舍得打我们这些小孩子的,但规矩还是要立下。我想,这也是我为什么有比较强的生存能力的根源吧。
对于教育孩子,爷爷也颇有见解。他老人家曾说过,小孩子就像一颗小树苗,在生长的过程中,总会长歪的,做父母的、做老师的,就要像园丁一样,在小树苗长歪的时候,把它扶直,帮助它长成笔直的大树。这不就是我们常说的“勿以恶小而为之”吗?也正如毛姆的小说《面纱》所揭示的,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走一些弯路,出现价值观的偏差,修正的过程或许是痛苦的,蜕变之后就是更好的自己。
03
回忆起与爷爷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很多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前一天的作业忘记让父母签字了,就跑去让爷爷模仿父母的笔迹签字。因为爷爷年事已高,眼睛花了,手也有点抖,写字慢,而我又赶着上学,就催爷爷赶紧写。爷爷无奈地说:“哎呀,你这孩子,别着急呀,我眼花啦,看不清呀!”
爷爷还传授了我克制蚊子包不痒的妙招,那就是不要挠它,“气死它”!一开始,我不相信,心想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定是在骗我。但我照着爷爷的做法,给了自己一个信念,蚊子包真的就不痒了。
爷爷生活很节俭,但他从来没有吝啬给我买过零食吃。父亲不让吃零食,就从爷爷那里得到了弥补。爷爷家有个小柜子,小柜子里面有个铁桶,里面都是好吃的。小时候流行吃果脯、沙琪玛,还有我最喜欢吃的炒花生米。每次吃完了,就对爷爷说没有啦,爷爷就说,“好,我明天就买去,给我孙女吃。”每当听到爷爷说这句话,就特别开心。但是爷爷经常嘱咐我,自己吃就好,不要给小保姆吃。这位可爱的老小孩。
04
这样一位可爱可敬的老人,这样一位疼爱我的老人,在他晚年最需要人的时候,我却没能给他最温暖的陪伴。奶奶去世后,爷爷一个人孤苦伶仃,而我那时候也上大学了,一周才回家一次。平日里父母白天上班,也没有人陪伴爷爷。虽然每次回家时照例都会先去看望下爷爷,但也不知道和他老人家聊什么,通常是看看报纸,或者陪爷爷看会电视,就起身准备回家了。这时,爷爷总会不舍地说:“再玩会吧。”声音里夹杂些颤抖,用似乎带着乞求、委屈的眼神望着我。每当想起这些,想起爷爷的眼神,我都后悔不已,为什么没带着爷爷,去海边散散步,去公园赏赏花,哪怕是和他讲讲小时候的事,逗他老人家开开心,也好。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再重来了。
这就是我和爷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诉说不尽……
爷爷的道理早已讲给我听,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