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先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世好多年了;我也知道他离世很多年了。
先生的容貌给我印象更多的是快乐驿站里面那个卡通形象,一对儿龅牙、豆眼儿,一副小破锣嗓子,宽宽的面颊边侧勾了圆圆的腮红,它有时候骑一匹小毛驴,从容不迫地走来走去,我倒想着,先生的身上会不会也挂了一把短剑,更像个游侠的样子。
先生有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叫刘宝瑞,也叫刘立棠。
先生在他那个年代留了好多好多的录音资料给后世,他勾猪的竿子,差不多就打着脸了;他口中的黄蛤蟆,差不多就跳出盒儿了;他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差不多就闻见馊味儿了;他说杭州的美景盖世无双,他想叫刘墉智慧,想叫和珅贪妄,他张口一句“中堂,咱们反呐?”那些人物就都站起来了,水灵灵、活生生的,在故事中同他一样地走来走去。
我不知道先生站在台上的时候是怎样的神采奕奕,可能讲到酣处,手里的扇子都要飞出去,清秀的眉毛尖儿也是发着光的;我也不知道先生坐下来想段子的时候是怎样的畅快淋漓,想到一个好包袱,就好快把它记下来,偶尔想不下去了,就用手背敲敲自己的脑袋,灵光一闪,就又流畅地编下去;我不知道他有多热爱他的舞台,热爱他的曲艺文化,九岁学艺,十三岁拜师,到去世的时候已经有四十多年了。
关于先生离世的原因和弥留之际的情景众说纷纭,官方给说法说他投河了,我就信他投河了。先生生得早,那个年代战火纷飞,他在天桥和大大小小的码头、茶馆、园子里头游走了好多年,历经了各种各样的磨难,到了最后一道坎儿,没有过去。
想开了也觉得先生并非完全如我想象的那样,我总觉得相声表演艺术家应该无比得热爱他们的事业,热爱相声、热爱舞台,积极、热情,每天笑嘻嘻地面对他们的磨难,应该不是这样的。先生可能下了台也有很多不高兴不开心甚至很难过的时候,躺在炕上抽大烟也会顺手在炕沿儿上磕烟斗儿,也打骂徒弟觉得他们不成器,对他们的要求高得近乎苛刻,也有挣不着钱就快吃不上饭的时候,几乎撂挑子就不想干了。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相声大家。
我有时候就想,要是能回去五十年就好了,我就帮他背半筐的玉米棒子;要是能回去七十年就好了,我就多买几张票去园子里听听他;要是能回去九十年就好了,我就端一大盘儿煮好的大虾,俯身抱抱我雪地里背贯口儿的娃娃。
有些事,就只剩下能想想了。
看到这两句诗的时候蓦然就想到了先生,觉得自己就像忽然成了百年之身。
未完的红楼梦,不全的官场斗。
千金难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共诉。
我觉得欣慰,也觉得遗憾;觉得怅恨,也觉得庆幸。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