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为什么华山那么高呀,我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去呢?"
小时候,这是我问阿婆最多的问题。
我从小生长在华山脚下的青衣观中,阿婆是观中最疼爱我的人。别人都说我是祸害,生下来就克死了爹娘,送我来观中的第一天,观中的一间屋子就塌了,砸死了最年老的一位婆婆。因此大家一致同意将我赶出去青衣观,他们说我留在这里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只有我阿婆一人护着我,不让她们丢我出去,我这才在观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六年。
这十六年里,我每天没事时都蹲在院子里,望着不远处的华山,问"阿婆,我什么时候才能登上这华山呀。"每次问,阿婆总是笑笑,不说话。我也不厌其烦的问。说来也奇怪,十六年中,阿婆一次也没带我爬过山,也不让我自己去,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道姑珍珍可是十岁就去山上采药材了呢。看着别人在山上采下来的药材、野菜,我心里十分的不平衡。
不过,很快,我就遇见了愿意带我上山的人,当然不是阿婆。他叫李盛景,盛景的盛,盛景的景。他是我见过穿白衣最好看的人了,那天在集市上见到他,白衣飘飘,公子如玉,我的心不知怎的跳个不停,脸颊也红的发烫,我偷偷的跟着他,他好像注意到了我,问我是谁,为什么要跟着他。我该怎样回答他呢,告诉他我跟着他是因为他很好看吗。哎呀,太羞了,我的脸更红了。他却爽朗的笑了,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问"你是不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吧。"
就这样,他在一观人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的惊诧中,把我送了回来。他要走的时候,我拉住他的袖子,问,"你以后经常找我玩好不好?"他笑笑,说"好。"我高兴的跑回了房间,才不管她们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虽然从那以后,她们都在骂我小狐狸精,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李盛景经常来找我。他时常笑着对我说,"如眉,你好可爱啊。"听到这话我的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直到有一天我问他,可不可以带我上华山。他惊讶的问,你不是在华山脚下长大的吗,怎么没上去过呢。我苦着脸点点头。他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好,我带你去。"我高兴极了,双手抱住他,可劲的道谢"谢谢你,李盛景,你对我真好。"他温柔的摸摸我的头,轻轻的笑着。
第二天早上,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对阿婆说"阿婆,我今天找阮君玩。"在阿婆不正常的注视中跑出了青衣观,来到我们约好的地方等他。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久,他还没有来,他可从来没有失约过,这次是怎么回事。太阳火辣辣的照耀着大地,我被晒得晕乎乎的,想着他马上就来了,来带我上山。我从日出一直等到日落,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他不会来了,我气呼呼的坐起来,气冲冲的踢了一下脚下石头,看着它们滚向一边。
"李盛景。别让我在见到你"我正要回观里。却看见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对我说"柳姑娘,你别等了,今天一早我们家公子就被皇帝叫进了宫,这是他给你的东西。"
说要他递过来一个荷包,我问他"那他现在在哪呢?"
"出征了。"
出征了,我恍恍惚惚的走回观里,路边的芍药开的正盛,他以前总是采好多漂亮的花送我。我问他是我好看,还是花好看,他总是假装思考,抬头望天,吞吞吐吐的不肯告诉我。而现在,我看着这些花,娇艳欲滴,却总是孤单寂寞的开放,
就像我从来也不会把一个白衣飘飘,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和一个久经沙场,脾昵众生的将军联系到一起。我更没有去过草原、戈壁,不知道临安与幽都隔着山与海,不知道恶劣的环境有多可怕,不知道匈奴有多残暴,不知道战争要流多少血,要死多少人。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在城墙上。眺望远方,等着他回来。阿婆带我回家,我说不要,我要等他回来。后来,给我送信的阿卓也来陪我等着,阿卓说他是孤儿,从小被李家收养。阿卓给我讲了好多李盛景的事情。他说他九岁就上战场了。我呢,我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躺在阿婆的怀里,听她讲故事给我听。
再后来,阿婆去世了,阿婆已经九十岁了。不懂事的我天天让她操心,阿婆去世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我在阿婆的坟前哭的撕心裂肺,我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如果没有阿婆。我站在不知在哪里流浪,没有饭吃,就像街上的乞丐。我没有父母,阿婆给了我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我舍不得阿婆。
阿卓来找我,他说我们的军队凯旋归来。
那一天,举国欢庆,满城欣喜,张灯结彩,鞭炮声震耳欲聋,每一家的门前都挂着大红灯笼。万民空巷,街道两旁挤满了欢庆的人群。我挤在人群中瞪大了双眼寻找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可找遍了所有人,都不见李盛景的身影。我心头一颤,口中喃喃道"李盛景,你快出来呀,干嘛躲着我,你还没有陪我去华山呢,你快出来呀。"阿卓跑过来,眼圈红红的,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带我回到观里,欲言又止。我眼神涣散,泪流不止,手里拿着他给我的信,上面写着"如眉,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不是说你会回来的吗,那你现在去哪里了。
阿卓跑了出去,他也很伤心。李盛景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朋友,恩人。
我不知道我怎么度过的那些天,整日整夜的站在城墙上,望向西方。李盛景,你是在那里吗?
观里的人们还是在议论我,说是我害死了李盛景。我抬头望天,"李盛景,是我害死的你吗?"
好多年过去了,花开花谢,花谢花开,这些年,我一个人欣赏满观的芍药,总是在想,以前我嘲笑芍药花开寂寞孤独,而我又何尝不是。这一生,终要独自一人度过,有始无终。我看着窗外高耸入云的华山,有些事,总是遗憾,就如这华山,一辈子了,也没爬上去过。没有你的陪伴,我哪里都不回去。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我缓缓走到院中,轻轻折下一朵芍药花,插在这满头白发中,笑着望向西边的天空。
"徒要教郎比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