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时代 20 | 云中的理想,破碎在门前
无奈之际,本性好静的韦美天本想再次闭门读小说,挑选下部电影的题材,却突然接到南彩云的电话,说她们来北京演出。几年不见,相思难断。他忙买了束鲜花,赶到演出剧场。
原来却是一家房地产公司酬宾赞助的文艺演出。看到南彩云和她的歌舞团依然徘徊在生存线上,他心如刀割。而南彩云担任主演的改编舞剧《一朵云》却让韦美天大开眼界。这个在西方世界上演了近九十年的经典原来竟然取材自中国元朝,讲述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爱情故事。美丽的中国公主图兰朵残暴冷酷,她给所有前来求婚的异国王子出了三道谜语,只有猜出她三道谜语的人,才有机会娶她,如猜错便会被处死。他想,希望有朝一日,把这美丽的故事搬上银幕。
演出结束后,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张龙招呼南彩云赴答谢晚宴,突然看见韦美天也来到后台给南彩云献花,就让南彩云邀请韦美天同往。
韦美天一个人过着自得其乐却单调的苦行憎般生活,除了看书就是看电影资料片,最不喜欢参加什么应酬,也从没参加过什么吃饭喝茶打球桑拿的,觉得纯属浪费时间,更不喜欢和商人来往,觉得他们都是唯利是图之辈,但怕南彩云为难,就去了。
席间,张龙微笑着问:“久闻张先生的大名,不知张先生现在又在拍什么新电影?”
韦美天苦笑了下,说:“没什么,累了,休息下。”
南彩云由于和张龙认识早,就把韦美天的情况大概描述了下。
想不到张龙却说:“我是个搞地产的,虽然不懂电影,也不了解张先生,但是凭我对南彩云女士的敬重,和对她的朋友的信任,张先生如果不嫌弃,我愿意投资。”
韦美天有些意外,常言说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而且更不愿张龙以私人投资万一亏了欠人情,忙说:“现在很少有人看电影了,尤其是艺术片,投资电影风险很大。张先生还是慎重啊。“
张龙说:“从这句话我就知道张先生是个负责任的人。要是别人,见有人投资,肯定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贴上去了。张先生却先为别人着想,如此做人,谁不想交你这个朋友?张先生,你的电影我投定了。”
韦美天有些不好说意思了,憨憨地说:“真的,张先生,你还是慎重,这万一要是亏了,我可赔不起。”
张龙坚定地说:“亏了我也认了,就为交你这个朋友,值!”
韦美天见拦不住张龙真,就使出杀手锏,说:“我只拍有思想的艺术片,不拍没文化的娱乐片,你还愿意吗?”
张龙迟疑了一下,问:“不好意思,别见笑,我是外行,真不懂。张先生---能不能解释下,什么是艺术片,什么是娱乐片?”
韦美天想了想,怕他真不理解,就耐心地解释说:“比方,有一个贵族的豪宅大院,旁边有饥寒窘迫的贫民露宿街头。如果你去拍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豪宅,虽然雕工、画工的手艺多么精美了得,很多人也确实好奇想知道,但你这是娱乐片;而如果你去拍摄那些没有房子的穷苦人,表现他们的痛苦,问大家他们为什么没有房子,怎么才能有。这就是艺术片。”
张龙听了,低了头半天没言语。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说:“张先生,我觉得你没有把你的职业功能搞清楚。”
韦美天疑惑不解,问:“什么意思?”
张龙说:“比如,我的职业是地产商,我责任是建房子,我也建了很多漂亮美观的花园洋房,带动了无数就业。我赚了钱给政府纳税,供政府用于来百姓的教育、生活、医疗等等吃喝拉撒。但是,花园外依然有乞丐和流浪街头的卖艺人,可那不是我的责任。至于怎样帮助那些穷人,我想我可以捐款,但是,我知道,杯水车薪,一个人解救不了世界,解救世界是政府的责任。所以,我建议你,把你的责任搞清楚,尽量解决更多的就业,纳更多的税。如果人人都这样,也就没有穷人了。”
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意图,姚有多作
这一番话彻底把韦美天从小就树立在心中的“铁肩担道义”“文以载道”塑像打碎了,他有些惊慌,反问自己:“是啊,解救世界的办法很多,除了心灵救赎,物质救赎也许更有力量。难道帮助和带动更多的人赚钱,让他们有了钱自己建高宅大院,不也是救赎吗?”他对张龙说:“你的话让我深受启发,我要好好想想。”
张龙却说:“不管你怎么想,我都等你,我认定你的人,不是其他。”
韦美天说:“也许我要想很久,只要你愿意等。”
.......
挑选题材的时候,韦美天准备了很多题材,和张龙商量。张龙生性豪爽,说话从不打埋伏,有什么说什么:“我最近看了你所有的电影,我只有一个建议:能不能不拍农村题材的,拍城市题材?”
这话让韦美天感到吃惊。他插队农场十多年,了解农村,农村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保持相对完善的地方。他就是拍农村题材拿手,而且也是拍农村题材获奖最多,便不解地问:“为什么?”
张龙分析说:“你想想,国家发展这么快,城市人口不断膨胀,农村人都跑城里了,电影院也都在城里,连农村人自己都不过农村生活了,谁还对农村题材感兴趣?”
韦美天说:“可中国传统文化只有农村是冲击较少而延续不断的,在城市基本是断裂分割成板块的,很难找准民族性格和文化共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说出日本人、德国人的性格,却说不明白中国人的性格是什么。”
张龙说:“你说的这些太沉重了,现在老百姓都爱快餐文化,不关心这些,太累。”
听了这话,韦美天想起前些年拍的《救赎的灵魂》、《黄土大地》、《菊豆》、《翻牌子》等,虽然获了些奖,但都是批判性的艺术片,主题太沉重,再拍这些肯定让张龙亏钱,他也不忍心,可想起多年前曾经尝试过改变风格的《下山虎》受过挫折,他又心有余悸,说:“我的长处可能就在艺术片,特别是农村题材这块,如果改变路线,我还找不到感觉。搞娱乐片吧,我又是个严肃的人,不善于装俗搞笑;拍言情戏,我又不能忍受任何演员的假煽情;拍警匪片,我又失败过;武打片吧,前面又有《少林传》难以超越。我的确有些迷茫。”
张龙想了想,问:“能不能像我们东北菜大杂烩那样,把艺术、言情、娱乐、警匪片来个一锅端呢?”
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野路子把韦美天吓了一跳,仔细一想,却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说:“让我彻底放弃艺术片,那是要我的命;可搞娱乐片,我心里又有抵触。那我们就先小试牛刀,搞个既有言情片的动情,又有警匪片的悬念,还有艺术片的点化,也别叫什么大众娱乐片,就叫小众生活片吧。”
张龙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有不是常人,这路子就走对了。古人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不亏钱,才是硬道理啊。”为了给韦美天吃个定心丸,显示诚意和决心,张龙干脆把地产生意都转给了别人,一心一意跟韦美天合作搞电影。
这让韦美天很感动,也感到一股无名的压力。一个人能毅然决然地把蒸蒸日上的事业放弃,义无反顾地把后半生押在他身上,这种破釜沉舟的胆气几个人能担当?因此,面对断了后路的张龙,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把他的第一次投资就搞亏本了,挫伤了他的积极性,以后还怎么和他合作。虽然他割舍不下他的艺术片,可没人愿意投资有什么办法,闲置着虚度光阴,本来一辈子也拍不了多少电影,哪里浪费得起,不如就先把艺术片放一放,等时机成熟了再拍。先物质、后精神,理想有时脆弱得抵不过面包有力量。
不久,韦美天的城市题材电影《有话慢慢说》上映,讲述了一部城市爱情故事,却悬念迭起、笑料不断,结果有人叫好,有人喊差。张龙一直担心票房呢,看到院线统计报表汇总,结果没赚没亏,对初次投资电影能有这样的结果他已很满意,原来以为投的钱打了水漂了呢。他想把结果第一时间告诉韦美天,推门进了韦美天的房间,却看见他正低头看报,叫了两声竟然没反应,好像在发呆,神情肃穆。
这种状况张龙以前从没见过,以为他碰到什么伤心事了,走过去想安慰他,却看见桌上有几张报纸,都是关于新锐导演贾樟柯的电影《小武》获得无数国际大奖的报道。他立刻明白韦美天为什么发呆,就摇醒他,安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念念不忘你的艺术片,那才是你的快乐。你看这样行不行,现在不是天天喊着要加入WTO了么,都在讲究双赢。咱以后这样:拍一部给我的生活片,赚了钱就再投进去给你搞一部艺术片,亏了就亏了,我再补,这样能大体保持个收支平衡,我就能小车不倒永向前。你看呢?”
韦美天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张龙投资的钱都是他个人的,不像以前他拍艺术片花的是国家的钱。他不能非逼着别人亏钱搞艺术片,那样连朋友也没得做,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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