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系列(一):睡在星空下

文/山居中人

我是怕冷又怕热的人,像这大热天,没有事我几乎是不出门的,空调把我养出了娇贵病,离开有空调的地方,就感觉热得喘不过气来,啥事也干不了。怎么年龄越大就越怕这怕那呢?

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对夏天的热无感,到了夏天劲头越发足,天越热,越像撒了欢的兔儿往外跑。儿童精力旺盛是一方面,那时的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热得密不透风,空中老像合着一只热气腾腾冒着烟的锅。

记忆中都是夏天留下的旧事。

小伙伴们都不要睡午觉,趁大人熟睡时一个个就溜出来了。捉知了、钓青蛙、摸鱼虾、玩泥巴,可比睡觉有趣多了。在外也不觉得渴,回来咕咚咕咚喝上一大碗凉水那才叫过瘾 。

农村到底地大空旷,周围没有遮挡,炎热的夏天并不那么沉闷,相反还能不时感受到一丝凉意。如果坐在家中,只要打开前后门,就有阴飕飕的穿堂风吹进来。大人们午后闲暇时分,爱坐在东边的屋檐下纳凉,旁边河水的凉意也会随着风吹上来。他们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惬意地喝茶、下棋、聊天,也许这样闲适的画面只有在夏天才出现吧,春秋季节人们忙着下田,冬天外面又太冷了。

1976年唐山大地震,过去了几年,人们对地震依然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全国各地好像都不太平,仍不时有地震的消息传出。

那年我大概十岁,就亲身感受了一次小小的地震。记得还未到吃晚饭时分,家中的碗柜突然响动了起来,挂着线的灯泡也在晃动,我感受到了房屋轻微的震动,也就那七八秒的时间,我和爷爷都觉察到了异样。爷爷拉起我的手一下就冲到了门外。一会儿功夫,外面都是人群,人们聚在了一起,兴奋又惊恐地谈论地震时家里发生的情况。我们这里是平原地带,地震并不多见,这一次人们终于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地震。

半个月后队长就来家家户户告知,这个夏天地震局预测可能会有大地震,你们白天晚上都要提高警惕,白天也不要随便往家里跑,晚上睡得死,大家把床都搬到外面,睡露天吧。

这大伙睡在外面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村民们得到消息后立即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肯定哪里又发生了地震。那时消息闭锁,最有发言权的就是在外跑销售、做生意的头脑灵活人士,他们带回来的一点可靠而又新鲜的趣闻能让人们激动好长时间。

队长的话不敢不听,大家知道唐山大地震死了那么多人,谁有那个胆?村民们陆陆续续都把床搬了出来,只剩下几个年老体弱的。

这种场面你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家家户户门前的空地上都支起了一两张床,有树荫的,就靠在大树下,没有的,就放在背荫处。床上一律罩着蚊帐,铺着凉席。老老少少就这样都睡在了外面,每天和星星月亮做伴了。

晚上有凉风,有月光,有虫鸣,小伙子可能会睡不着,睁着眼在思量村上相中的姑娘是否也在想他;姑娘们也许在幻想有一个梦中情人会突然来到她的身边;干活累了一天的人则乘着凉风习习,倒头便睡,呼声震耳,哪管月亮和星星的浪漫。

到了白天有些会讲荤段子的男人,则会趁机调侃打趣女人,说是晚上睡觉要惺忪些,不要有人偷偷上了你的床还不知道。泼辣的女人也会回敬道,我枕头边就放了一根皮鞭,谁敢上我的床,我就抽得他在地上爬,吓得说话的男人舌头一吐一吐的,村民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我们这些贪玩的孩子最来劲,每到夜晚,我和弟弟的床上就会钻进来几个要好的小伙伴,闹腾个不息,最终胡扯些鬼怪的故事才能安静下来。

这样的户外生活持续了十多天,村民们也没有主动说要搬进屋去的。他们好像对搬进去不感兴趣,还是队长在高音喇叭里通知,说是地震危险警报已过去了。

我到现在都好奇,为什么那段时间都没有下雨呢?下了雨人们的床该怎么办呢?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也许漏掉了一部分记忆,也许那根本就不是重要的事,我的脑子会自动省略掉,留下的都是有趣的部分。

有些搬回家胆小的,怕地震随时会来,就睡在家中的桌子底下,地上铺上垫子。

一日晚上我正睡得香甜,却突然被妈妈喊醒,快跑,地震了!我、弟弟、爸爸顾不得穿衣服,就猛然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向门外跑去,慌里慌张中门更加打不开,我们越发觉得是大地震来了,爸爸总算拉开了门栓,我们一下冲出了门外。

外面静悄悄的,房子都好好的,一个人也没有,妈妈愣了半天,终于说,难道是我做梦梦到地震了?真是虚惊一场,没地震就好,我们一家人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啥都没说又回去睡觉了。那时大人的神经都被地震这两个字紧绷着,以至出现了这样喜剧的一幕,后来这件事总被我们当成笑话来提起。

夏天人们都是在外面放张桌子吃晚饭的,反正田里活也不多,早早的就吃了。隔壁邻居的叔叔婶婶都是聊天的能手,总是拿我们小孩子寻开心。我们边吃还要边去窜个门,看看有啥好吃的。

那时村子就是个大家庭,孩子们在里面其乐融融,村上的伙伴就像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村上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就像是自己的亲人。物质生活虽然贫穷,但笑容常荡漾在每个孩子脸上。我觉得那时的孩子们童年是最幸福开心的。看着现在常被学业压得抬不起头,孤单一人没有同伴的新生一代,我常抱着怜悯之心。

时代总是在进步的,我们也不可能重回过去,每个历史时段人们的生活都是不同的,历史的巨轮只会滚滚向前而不会倒退。也许多少年之后我们也会怀念现在的生活。

只是,只是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仍旧怀念小时候的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说明那样的童年是美好而让人难忘的。我不知我的女儿在多年之后想起她的童年,是否也有许多快乐的体验?但愿她有许多许多,她们这一代应该比我们更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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