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买回了一台大彩电,放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由王会计专人看管,每天下午七点准时播放,晚上九点准时关闭,这是当时村里唯一的娱乐工具。
那个神秘无比长着两个长长的犄角能播放出色彩斑斓画面的东西,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村里人的兴趣。每天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我和一伙孩子就开始在村委会门前逗留,期待电视开播。
爷爷和村里其他的老人们,每晚快到七点的时候也会来,拿个小凳子,嘴里吧嗒着旱烟袋,弓着腰驼着背。于是,村委会门前热闹得像集市。爸爸妈妈一般是不来的,因为他们白天要干活,晚上太累,早早就休息了。
由于人太多,那个三间大的瓦房根本容纳不下。所以夏天和晴天的时候,电视机就被搬到了房子外面,人们就坐在村委会的院子里观看。但如果遇上了阴雨天,或者寒气逼人的冬天,自然是不能坐在院子里的,那就只好在里面挤,时不时会有被挤出去的人,被挤出去了只好站在外面听,养精蓄锐一会,再使劲往里挤,到时再挤一些新的人出去。总有人被挤出去,也总有人挤进来,如此往复。
我和一伙孩子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说真的,几乎没看到过一眼电视,就在那儿玩闹追逐,听电视声音,看大人们相互取笑。我看大人们大多也不为看电视,插科的,打诨的,摔倒的,起来的,推的,搡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故意去跟人家漂亮小媳妇搭话,让人家给呛得面红耳赤,老人们大声批评那些莽撞的小伙,呵斥堵了他们视线的留着鼻涕的小孩子……
记得唯一看到电视的一次,是在父亲的肩膀上。
那晚父亲来找我,来的时候电视还没有结束。院子里人山人海,我自然看不到电视,就只能在人群外面胡乱跑。父亲找到我,就把我架在他的肩膀上。哇,我终于看到电视了!只见画面非常唯美:一个男人脚下踩的是云朵,肩上挑着一副牛角做成担子,担子两边各放着一个孩子,孩子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他把一张牛皮披在身上,奇怪了,他就连同担子一起飞起来了,飞向了天空的尽头,有许多喜鹊在他周围飞翔……
太震撼了!我确定这是我这辈子第一眼看到的最美的画面。
听旁边的人说,播放的是《牛郎织女》,织女和牛郎私定终身,一同生了两个孩子。但是王母娘娘用计把织女骗回了天庭,并令人看管了起来,一年只允许见一次面,每年的7月7日,正是两人私会的时间。这一天,喜鹊都来为他们牵线搭桥。
我不禁非常恼恨王母娘娘,真是讨厌,碍着她什么事了? 还有,那两个孩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多年以来,也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太可怜了,那么小就离开了母亲,生活得多苦呀!
九点钟,农村的夜晚已经漆黑的看不见人影了。
电视准时关闭。人群潮水一般从村委会往出涌,有些大声讨论着剧情,有些四处寻找自己的亲人。我夹在人群当中,找不到爷爷,就在众多的腿中间窜来窜去,偶尔抬头,看到的也基本都是熟面孔,所以不觉得害怕。
这时只听得外面呼喊声此起彼伏,喊孩子的,叫爸叫妈的,招呼孙子孙女的,互相告知的,声音一浪小过一浪,逐渐远去了。
人群终于松散了,我也好不容易挣脱了包围圈,一个猛子就扎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原来是父亲!他终是放心不下我,睡下了又穿衣起床来找我,爷爷也在村委会门口等着我。于是我趴在父亲的背上,跟着爷爷和父亲一起回家。当然,半路上早已睡熟了。
看电视固然是热闹的,但更热闹的是夏天的时候在李叔家门前荡秋千。
李叔家门前有棵特别大的楸树,树冠大如一把巨伞,树干粗的需要两三个小朋友手拉手才能抱住,树高的和天上的云朵连在了一起。
每到夏天的时候,村里人都爱聚集到这里纳凉。人聚多了,村委会有什么会议,干脆也挪到这儿开了。于是这棵树下,就成了村里人气最旺的地方。开会毕竟是少数时间,大多数时间人们都是拿着自家的活计,凑在一起图个热闹。
李叔算是村里的能人,他用胳膊粗的井绳,在很高很高的树干上绑起一个秋千,秋千绳自然下垂,离地面大概有五六尺,秋千底下是用木板做的,又宽又长,可以同时坐两三个人。
这架秋千,给村里人带来了无穷的乐趣,风光了整个夏天。
秋千绑在树顶,特别危险也特别刺激。所以人们玩的时候非常谨慎但也非常疯狂。一般都是两三个人同坐,胆大的带着胆小的,男的带着女的,大人带着孩子。因为人人都想玩,所以就自发地排队。下一轮玩的人自然就承担助推手的职责。只听得秋千上胆大的高喊:“使劲!使劲!再使劲!”胆小的就吓得哭爹喊娘,魂飞魄散。引得底下的人笑声一片。
小伙子会趁着这个时机邀请他心仪的姑娘一起荡秋千,趁着人家姑娘慌乱时揩揩油。
大人们也非常关爱我们这些连秋千都够不着的小孩子,偶尔人少的时候也带着我们过过瘾。
依然记得那次李叔带着我荡秋千的情景。
李叔先坐上去把秋千平衡住,然后让旁边的人帮忙抱我上去,之后他们就开始使劲地推。我吓得紧紧抓住旁边的绳索不敢睁开眼睛,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刮过,一种前所未有的失重感让我大声尖叫起来。好一会才敢睁开眼:天哪,都快够上云朵了!不过,害怕归害怕,荡秋千的感觉实在太刺激了。荡了一会,我就不想下去了。只是,底下的人急着自己玩,不推我们了,秋千慢慢地停下来了。我只好意犹未尽地下来,继续给其他的人助推。
这只秋千如同一架能带人离开地心引力的神器,多少年来一直飘荡在我的梦里,给了我无穷的想象和憧憬。
时至今日,当我看到公园广场度假村外那种又小又矮又各种防护的高档秋千时,总是会怀想起李叔家门前那架高大粗犷的大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