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小儿读科普作品时,读到这样一段话:“银河系中大约有一千亿颗恒星,而整个宇宙中又有数千亿个类似于银河系之类的星系……宇宙大约是由137亿年前发生的一次大爆炸形成的。”小儿不理解,我给他解释了一下,我们地球是一颗行星,隶属于太阳系,整个太阳系中只有太阳这一颗恒星,不过银河系中有一千亿个类似于太阳系的星体,宇宙中又有无数个银河系,而这些星体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形成了……说完之后,我不由地感喟,从时空来看,宇宙真是无穷无尽啊,而我们地球真是太小太小了。小儿已经初步懂得万与亿的概念,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继续埋首于他的宇宙图片中。
一旁的我却浮想联翩:一个地球在宇宙中尚属弹丸,又何况人类呢?人类历史不过两三百万年,现代人的文明史仅有5000多年。与整个宇宙比,地球何其渺小,人类又何其渺小!在历史长河中,个人又何其渺小,一粒微尘,一只蜉蝣,一颗粟米而已。站在宇宙的上空,就能深刻体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如此看来,个人的悲喜就更微不足道了。苏子瞻被贬谪到生无还期的儋州时,写了一篇《试笔自书》。文章中有一个小故事很有意思,一盆水倒在地上,漂浮其一片小草叶,草叶上正好爬着一只蚂蚁。蚂蚁以为身陷汪洋大海中,茫然不知所措。一会儿,水干了,蚂蚁径直爬了出去,见到同伴,哭泣着说:“差点不能和你相见了。”子瞻以蚁自喻自嘲,他以宇宙之宏观反观人生之渺小,所以超脱旷达。人类历史长河中,诸如秦皇汉武开疆拓土,唐宗宋祖开创盛世,因有史家秉笔,千年后他们的人生轨迹和璀璨功绩还能在教科书和各类书籍上占据一席之地,可是他们个人的悲喜哀乐有谁知晓?后世用影视等文学作品演绎则不一定能反映个人的真实。更多的人则被历史的烟尘湮没,即便如盛唐诗仙李白的出生地都众说纷纭,家世、家族皆不详。无数杰出女性如卓文君、谢道韫、李清照等才女的生卒年都不可考,查阅她们的资料上往往有个“约”字。宇宙无穷,天高地迥。翻看历史,常常生出无限感喟。悲欢离合,生死无常,俯仰之间,已成陈迹。
在浩瀚无垠的时空中,无数先人见机知命,也还是前赴后继,为短暂一生不遗余力。芸芸众生为生活忙碌,有识之士为理想奔走。晴朗夜空中可见星空灿烂,回望历史人类也是群星闪耀,即便我们不知他是哪一颗星星,它也在闪耀光华,流泻千里,彪炳千秋。孔子处乱世而无惧,除了周游列国,希冀实现仁之理想,还执教杏坛、有教无类。令人敬佩的是,他还终其一生,孜孜矻矻,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东汉张仲景生于乱世,面临瘟疫的肆虐,经过数十年含辛茹苦的努力,写就一部传世巨著《伤寒病杂论》。个人之力量极其渺小微薄,可是有了为社会担道义的铁肩,就可以透过历史的尘雾散发出人格的光辉。今日,全世界遭逢大疫,在与小小病毒抗争的过程中,渺小人类也在攻坚克难,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智慧。
青年王勃在滕王阁上潇洒写下“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流离颠沛中的杜甫身处破屋还疾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皓首苍颜的辛稼轩醉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前些天读了几本书,源于文字中的激烈壮怀荡涤心胸。这几日,也不时翻看朋友圈,读着如我草芥之辈的片言只语,感受到很多普通人对遭受病痛折磨者的悲悯之心。对身处不幸之人的同情,不是我们高高在上,也不是自身远离灾祸,而最起码是源于一种同理心。再回想古今中外有识之士的心灵之语,我小小的胸腔常常掀起狂澜。三尺微命,无路请缨,却也有怀投笔。这时,我更准确理解了82岁的托翁在人生尽头的悲叹:“世界上有这么多受苦的人,为什么你们只看到我一人?”还有这一位我很尊重的老人:英国哲学家罗素89岁时还静坐示威,反对美国政府发展核武器。人之渺小确属事实,可有了悲悯情怀和博大心胸,有了坚定意志和执着信念,人就可能书写“伟大”二字,在历史上镌刻出永恒的印迹。
在茫茫的宇宙时空中,俯瞰人类,流芳后世的伟人也只是沧海一粟,我们籍籍无名之辈还有芳华可言吗?一起来看看人们对蝉的印象吧,《伊索寓言》中,蝉是个好逸恶劳最后向蚂蚁乞求食物的可怜虫。可是两千多年后,法布尔在《昆虫记》里为蝉正名,劫掠果实的无耻卑劣者是蚂蚁而不是蝉。但是蝉在意了吗?千年来,只要到了夏天,蝉就一直在高枝上不眠不休地歌唱。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人们终于理解了小小的蝉,蝉为了在地面的高枝上歌唱几周时间,却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四年。人们并不知道是哪只蝉在歌唱,却知道这个群体都在用生命竭尽全力唱出自己的欢歌。有志之士,其实也无所谓有谁知道自己的赤子之心,只要专注于自己的事情,突破自我生命的局限,尽力而为,为人的“伟大”添上闪光的一笔即心满意足。
在亿万星系的宇宙中,在历史的浩浩长河中,如我之无足轻重之辈,最终在历史上连“约”字都不会出现,但心灵的充盈、精神的愉悦可以弥补一切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