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名身穿银色盔甲的坚岩军战斗灵师分成两组，分别趴伏在山路两侧的两大片环形山岩后面。他们紧贴住山岩的表面，大半身体都被遮挡在青不青、灰不灰的山岩后面，只有鼻梁以上的部位露在外面。十几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同时紧盯住正前方的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更没有一个人乱动。厚重的雾霭围绕在山岩周围，隐隐遮盖住他们的身体，形成一片天然的防护屏障。大片的深灰色乌云压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上方，也压在他们身后的那几座连成一片的、高低不平的山峰上空。平坦的小路上什么也没有，看不到任何活物。

时间经过不久，在趴伏在东北侧山岩上的那一支队伍中，位于最前方的一名灵师突然感到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抬起手，掀开脸上的面盔，轻轻地揉他那只比常人略微大一点的鼻子。他又矮又粗的身体在岩壁表面稍微蠕动两下，发出微弱的摩擦声。一道微弱的无色气流瞬间从紧贴在他身边一名的同伴身上释放出来，覆盖住他的身体。

“咯拉！”

一块不足巴掌大的碎石从凸起的山岩顶部脱落，顺着岩壁向下滚落，一直滚落到山岩下方的小路上，发出一连串微弱的声响。

位于西南侧山岩后方队伍中央的中校微微抬起头。他先往小路的东南方向看去，随后又向一片灰暗的空中看去。曲曲折折的小路一直通到他的视线所能及最远处，宽度随着距离的增大而渐渐缩短，一直缩短到只能容纳两、三个人并排通过。灰暗的空中依旧空无一物，只有望不到边际的大片乌云。

“队长……”

紧贴在中校身边的一名上尉微微抬起头，向斜上方看去。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微弱的气声，像是想要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他们果然没走正路。进洞。变阵。”

中校的声音也很轻，轻到不仔细听就完全听不清。他身上完全没散发出任何气息，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他重新趴伏到岩壁上，双手平摊开，按住岩壁上的两块约有巴掌大的凹痕。一层和岩壁的颜色完全相同的青灰色灵力波动缓缓覆盖住他的身体。转眼间，三十多名坚岩军战斗灵师的身体都被同样的青灰色灵力波覆盖住，渐渐与他们身下的山岩融为一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地间的一切都陷入一种不正常的、略微有点可怕的寂静。

两个青色身影突然从西北侧的大片山岩上空浮现出来，身体同时歪向右侧，不受控制地往他们正下方的岩壁上坠落。那是两名苍灵军灵师。他们脑袋上的头盔瞬间脱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下方的岩壁上，发出两声脆响。

“嗖！嗖！嗖！嗖！”

十几道银色身影先后从西北侧山岩的不同位置冒出来。十几柄泛着不同颜色光泽的长枪和长矛先后从他们的手中飞出，在空中划出十几道不同弧度的弧线。转瞬之间，五、六柄长枪先后贯穿两名苍灵军灵师的身体，一转眼就将他们钉到对面的山壁上。强烈的破空之声在山谷间反复回响。

“怎么回事？！”

一声响亮的怒喝凭空响起。六、七道青色身影先后从空中显现出来，每一道身影都释放出明亮的灵圈。其中气势最强的那一名上尉拥有三个深黄色的灵圈，其他几名中尉、少尉身上的灵圈都是两个。数十股明显的波纹状气流波动在空气中来回涌动，像是要绞碎某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灵力级别达到三阶的上尉一把拉住自己身边的两个同伴，紧紧抓住他们的双手，把他们拉到自己身边。土黄色的灵力障壁横在他们面前，抵挡住飞向他们的长矛。在同一刻，两道轻盈一些的身影径直向上冲，冲到巨大的堤坝状灵力障壁后方。另外两道身影则和之前的同伴一样，在强大的重力拉拽之下向下坠落。两柄长枪先后穿透他们胸前的铠甲，在他们的胸前画出艳丽的血花。

另外十几道更加明亮的银色光芒先后从五名苍灵军灵师身后的空中和下方的山岩表面冒出来，交相闪烁。领头的坚岩军中校径直出现在苍灵军上尉背后十米远处，手中的长柄斩马刀在劲风中发出骇人的啸声。八名三阶灵师在他左右两侧排成一条向内凹陷的弧线，各自举起一柄长兵器。锋锐的灵力波动直刺被围困住的苍灵军灵师的身体。

“报……报告！报告！”

传令灵师像一块被扔进水潭的石头一样从半空中坠落到地面上，来不及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和情绪，便跌跌撞撞地向苍灵军西北军灵师部队临时指挥所中央的那座紧挨着大块巨石的大木棚跑去。守卫在木棚周围的好几名传令灵师先后露出惊异的表情，看向这个慌慌张张的同伴。

“你慌什么？好好说话！先把自己弄干净再说！”

第四灵师团团长费志成快速地从大木棚里走出来，一把抓住比他矮半个头的传令灵师的双肩，用力摇晃他的身体，企图让他冷静下来。

“大成！先让他进来！让他把事情说清楚！”稳重而坚定的声音从指挥所里传出来。

费志成一把松开传令灵师，并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顺势把他往里一推，差一点把他推个大马趴。

传令灵师笨拙地绕开围成两层弧形的苍灵军军官，走到大木棚中间的大幅军事地图前方。他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盔甲和军服重新整理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狼狈样子收起来。

“别急。”

站在地图正前方的苍灵军西北军灵师部队司令官邱柏缓缓转过身，用大手按住传令灵师的肩膀，向他体内注入柔和的无属性灵力。

“慢慢说。”

“将……将军，”传令灵师大口深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我们派往郊狼峪的侦查小队中了敌军的埋伏，全……全军覆没……”

“什么？！”

邱柏的脸色瞬间大变，右手从传令灵师的肩膀上松开，紧握成拳。

“还……还有，派往黑宝庄和灰石口的侦查小队也在同一时间遭受敌军灵师部队的攻击，”传令灵师抬起手，用力拍自己的胸口，“从灰石口撤退回来的侦查灵师说，他们还遭到敌军的精神控制类灵师和他们所操控的大群野生灵兽的攻击……”

“什么？精神控制类灵师？怎么可能……”

手握两把金柄板斧的第一灵师团团长蒋德彰猛地向前跨出一步，紧盯住传令灵师的脸。邱柏当即伸手拦住他，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

第二灵师团团长金力和副团长王明渊则同时扭过头，迅速地对视一眼。身材修长的金力用力挥动自己强壮的双臂，并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王明渊则没说什么，只是连续眨动火红色的双瞳，脸上仍然是淡漠的表情，像是完全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一样。

“敌军的精神控制类灵师数量大约有多少？”邱柏的声音仍然很平静。

“大……大约有一百多人，全都以小队为单位展开行动，每一个小队又分为四个或五个小组，分别在不同方位行动，”传令灵师的情绪变得稳定很多，“而且，这只是灰石口方向的侦查小队发回来的情报……黑宝庄那边暂时还没有报告……”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邱柏用力挥手。

“是，将军！”

传令灵师抬起手，敬军礼，随即快步走出指挥所。他前脚刚走出木棚，两名团长便同时向前跨出一大步，围到邱柏身边。原本和他们站在一排的第三灵师团团长曲保桢则没动。和蒋德彰、金力二人相比，他瘦小的身躯显得非常不起眼。但是，他身上释放出的气势却丝毫不比这两个比他高出整整一头的彪形大汉弱。

“司令，他们现在肯定是把大部分主力精锐灵师部队都集中到我们这儿来了！”蒋德彰把自己手中的板斧挥舞得呼呼作响。

“司令，现在‘迷幻’和‘绝望’都已经被调到西路，”金力抬起手，调整一下自己金色脑袋上的头盔，“他们一下把两名灵将集中到西路，连操控灵兽的灵师部队都一起派过来！这肯定是要从西路对我军发动大规模进攻！”

“但是，‘狂躁’又被换到镇邪关，”曲保桢不慌不忙地开口，“如果他们要发动新一轮进攻，为什么不让修为更强又适合发动进攻的‘狂躁’担任主力呢？我反而觉得，这应该是他们贯彻守势的信号。”

“那是为替镇邪关和三关分担压力！统帅已经亲自率领大部队打过去，他们怎么可能不接招？”

金力的嗓音很高亢，从音调上看，有点像女歌唱家的嗓音。一般的男人几乎都没有他这么高的嗓门。

“郊狼峪、灰石口周围都是大片的灵兽聚集区！这么大数量的、被操控的中低阶灵兽，对我军大部队会造成很大的威胁！现在，我军根本没办法继续向敌军防线内部推进！”蒋德彰的嗓门也提高很多。

“司令，让我们再出击一次吧！”金力扭过头，望向邱柏，“我们得尽快把这几支精神控制部队都消灭才行！要不然，这几群被操控的灵兽全都是吊在大部队头顶上的刀！随时都可能对大部队造成重大杀伤！”

邱柏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走到木棚正中间，往木棚外面。几名身穿重盔甲的战斗灵师正从木棚外的空地跑过。

“荆老和骆老什么时候回来？”

“报告司令，骆老已经去和第四灵师团的另外一半主力部队会合。荆老应该会在半小时之内回到指挥所。”这一次，开口的是王明渊。

“什么？谁让骆老去灰山矿坑那边的？是余司令吗？”邱柏扭过头，看向王明渊。

“不知道。应该是联合指挥部的命令。我和金团长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

“报告！”

一声响亮的报告声从木棚外响起。

另一名传令灵师从营地前方的空中降落，随即快步走进指挥所之内，将一个卷轴递到邱柏手中。

邱柏抬起手，解开卷轴上的灵力封印，仔细地阅读好几遍，随即把卷轴往空中一扔，任它化作一缕青烟。

“哼！他还是老样子！什么具体情况都不弄清楚，就瞎指挥！”

蒋德彰、金力、曲保桢和王明渊同时把目光投向悬挂在墙上的地图。在苍灵国的军用地图上，有一个符号是专门代表大型矿坑的。那是一个上半部分为方形、下半部分为圆形的组合符号。四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代表苍灵军整编灵师团，也就是他们自己所指挥的部队的符号的右上方的那个符号上面。那是东北方向的一个上方下圆的符号。那个符号的所在地，是一片起伏不定的东西走向山脉。山脉的西北方向和东北方向各插着一面代表敌军灵师部队的旗帜。在那两面旗帜的北方，就是好几片分散的灵兽聚集区。好几条曲曲折折的小路零散地从夹杂在群山之间的灵兽聚集区中穿过，通往坚岩军后方部队构筑的第二道防线。

“司令，我觉得，灰山矿坑迟早是得打的，”曲保桢抬起手，指向地图上的上方下圆符号，“我们先尽快把它占领吧。先把通路打通，争取直接通入敌军防线内部。我们不用它，他们就会用它来打我们。晚出兵，不如早出兵。要不然，我们很难对他们造成有效的打击。”

“那个地方都废弃多少年了？能供大部队通行？”蒋德彰有些不服。

“灰山矿坑内部和周围的主要几种灵兽都是什么？”曲保桢反问。

“巨镰蜘蛛、铁嘴钻地兽、钻土蛇，还有食石巨牙兽……”蒋德彰先后伸出四根手指，“它们确实都擅长钻洞、开路……”

“但是，你想怎么从矿坑里面打出一条通路？”金力转过头，望向曲保桢，“那还得多花费我们多少兵力、多少工夫？我们现在连对付对面的敌人的办法都还没想出来，哪还有工夫到灵兽窝里面去开路？我们又没有他们那样的精神控制部队！”

“我们可以避开矿坑里的灵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屏住气息，用群体隐身从里面穿过去。”曲保桢说。

“拜托，那是矿坑，不是我们前几次行动的露天环境！”金力有点着急，“矿坑是全封闭环境，风元素还稀缺，怎么能长时间地使用大范围的群体隐身？更何况，灰山矿坑里的妖眼蝙蝠还会透视，可以破掉隐身！”

“群体隐身不一定非要利用风元素，”曲保桢仍然不紧不慢，“如果有妖眼蝙蝠，立刻把它们杀掉就行。它们本身的战斗力不是很强。”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金力似乎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

蒋德彰和王明渊同时把目光转向曲保桢。已经回到指挥所内部的费志成也上前两步，看向曲保桢的脸。他们都一清二楚，在自己和曲保桢共事的这些年里，曲保桢时常会在军事会议上提出和他们几个人想法不一样、甚至令其他所有人都一时难以理解的想法。直到现在，他们在某些时候也无法立刻完全适应，或者理解他。

“行了！先听我说！”

邱柏似乎也有些不耐烦，右臂一抬，右手用力一挥。他右手的三根手指像搅拌棒一样，把整个指挥所里的风属性元素来回搅动一遍，并自然而然地把指挥所里的气氛缓和下来。

三位团长同时闭上嘴，扭过头，望向他们的长官。

“这个想法，和联合指挥部给我的指令差不多。他们的命令，也是让我们在不被敌军发现的情况下穿越灰山矿坑，然后，偷袭那两支精神控制部队。他们应该是考虑到第四灵师团的能力和荆老的升灵法阵，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邱柏眉毛一扬，双瞳微微往上一翻，向地图上的西北军灵师部队临时指挥所的正北方看去。代表迷幻灵将和绝望灵将的两面旗帜分别插在临时指挥所的西北方和东北方，两面旗帜与临时指挥所的距离几乎完全相等。代表坚岩军灵师部队的铁片则排列成两条弧线，把它们夹在弧线中间的空隙处。

“上级的命令，我们只能执行。但是，只是这么做，肯定是不行的。”

五双眼睛同时盯住邱柏视线的方向，也就是地图上的坚岩国部队的方向。

一声微弱的破裂声骤然响起。一道纤细的裂痕从两面旗帜中间的部位缓缓显现出来。

“司令，您的意思是……分兵两路？并用其中一路去强攻两名敌国灵将把守的据点？”曲保桢率先理解邱柏的想法。

“您……您要亲自去吸引两名灵将的夹击？这怎么行！这太危险了！您是知道的，那两个人也都有六阶修为！”蒋德彰猛然昂起头，下巴上的一绺草丛状的深棕色小胡子随着他的大脑袋摇晃一整圈。

“嗡——”

微弱的鸣叫声响起。灵力防护罩从邱柏身上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木棚，隔绝一切声音。

“你是知道我的那颗破幻灵元的，小蒋。‘迷幻’的最强能力无法作用在我身上，自然也就很难作用在我军绝大多数将士身上。”

“可……可就算是那样，两个灵将联手进攻的威力也……”蒋德彰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我对他们，一清二楚。他们对现在的我，基本是一无所知。就算是‘绝望’，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洞察我的一切。”

一脸淡漠的王明渊突然抬起头，注视邱柏的脸庞。他看到，邱柏的嘴角正在不由自主的抽动。尽管抽动的幅度很微弱，但这完全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他还注意到，邱柏紧握着的双拳正在微微颤抖，手指骨不停地发出微弱的“咔吧”声。他连忙把头扭开，不敢再与自己的长官对视。

“好了！通知兄弟们，集结吧！准备行动！”

邱柏大步流星地走出指挥所。几名校官没再说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一同走出指挥所。

围在指挥所周围的小路、小山和空地周围的苍灵军灵师一看到自己的长官们走出来，立马停下自己的一切动作，原地立正。

“全体作战部队！立即集合！准备执行新的作战任务！”邱柏的嗓音化为具有强大穿透力的无形音波，向四面八方扩散。

“嗖！嗖！嗖！”

蒋德彰收回自己的一对板斧，体内释放出的灵力波动瞬间变得更加狂放。他高举起右臂，右掌向空中发射出一颗鸡蛋大小的流光弹。金力和曲保桢也向空中发射出一模一样的流光弹。三颗流光弹同时升上空中，分别飞往三个方向，在空中爆炸开来，形成三朵一模一样的烟花。

“王明渊！你先去通知副司令！他应该还和预备队以及魔灵军团的人在一起！向他确认，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没有！”邱柏压低声音。

“是！”

王明渊纵身起飞，瞬间化为一道红色流光。几次眨眼之后，他便在空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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