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链接:主厨的餐桌(一)| 南费城烤羊肉(SOUTH PHILLY BARBACOA)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我会看着我父亲,他总是充满激情,总是很开心、很兴奋。我喜欢我爸爸做的事情,我记得点燃坑灶,闻着树叶烧着的味道。我爸爸会切开橙子,‘张开嘴!’他会挤出橙汁。我也记得杀羊,我喜欢学怎么切羊头怎么剥皮。我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现在仍然延续着这些习俗,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移民们都非常了解这样的故事——家的故事,家人分离的故事,而这正是我希望去改变的事情,为了变好我不惧怕破除陈规。”—— 克里斯汀娜·马丁内斯
墨西哥烤羊肉
烤羊肉是墨西哥中部非常传统的一道菜肴,很难准备。在墨西哥,要找出好吃的烤羊肉也是很难的。所以,当《好胃口》杂志列出的美国十佳餐厅里,居然有一家费城的墨西哥烤羊肉餐厅,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当看着克里斯汀娜准备烤羊肉时,你可以看得出她可不是什么偶尔才会拿起切肉刀切肉的人。她所用的技术是她家族流传下来的。克里斯汀娜全身心都投入在食物中,她就是这样的人。但克里斯汀娜·马丁内斯绝非仅仅是一名主厨,她是非法入境的,她改变了自己的境遇,并成为伸张移民权利的倡议者。她公开自己的非法移民身份,这随时都会给她自己带来风险。想象一下,你自己开了餐厅,可你随时可能会被逮捕,失去辛苦奋斗而得来的一切,然而,这就是克里斯汀娜的真实生活。
克里斯汀娜说:“我的老家在墨西哥卡普胡艾克,那里是知名的烤羊肉圣地。烤羊肉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我的家族很早就开始做了。烤羊肉需要高超的技术,传统的方法是在一个大坑里烤,用木炭烧烤是最好的。烧烤用的是羊肉,用橙子和盐腌溃,羊肉、羊脚、羊肚、内脏和羊头,都不能浪费。用橙子将羊肉的水分去掉,用龙舌兰的叶子给肉加点苦味,这是其他材料无法办到的。然后把这些盖住等待见证奇迹,要烤八个小时。你能看见烧烤炉在呼吸,水蒸气散发出来味道棒极了。我六岁起就开始做烤羊肉了,直到今天我做烤羊肉的时候,依然会感觉到它的神奇。”
家
对墨西哥人来说,周末吃烤羊肉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跟家人聚在一起,这是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
克里斯汀娜说:“我已经八年没见家人了,我刚到费城时吃不到正宗的羊肉,产生的那种背井离乡的感觉,让我很伤心。现在我在树立一个典范,我相信食物的力量,我在食物中注入爱、力量和激情,通过食物我们能找到家。”
克里斯汀娜跟四个兄弟姐妹一起长大,小时候总是一起干活,但是却非常开心,因为父母总想把最好的给她们,她们是幸福的一家人。克里斯汀娜十七岁那年就结婚了,搬到丈夫家,他家也是做烤羊肉的,他们让她干活儿,她就一直不停地洗洗刷刷,因为她需要把一切都收拾干净、切好并且储存好。克里斯汀娜晚上十点半才能睡觉,但凌晨三点就要起来,因为要去取出烤羊肉,这就是她婚后的工作,就像个打工的,而不是妻子。他们不准她见家人,当她对此表达不满时,丈夫就开始变本加厉,他跟她说:”你什么都不行,你什么都不配!”他狠狠地打她,每天都打一次又一次地,她尖叫,可他妈妈却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偷 渡
结婚两年后,卡拉出生了,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克里斯汀娜很高兴,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再寂寞,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了。当时,卡拉是她生活的乐趣,直到今天都让她非常高兴。卡拉人生最初的十三年,过得很艰难,因为从六岁起父亲家人就开始带她去工作,整个星期都是早上去上学,下午必须干活,不停地干活,每天如此。
到了开始上中学时,卡拉和父亲说自己不想再买东西了,想专心做功课、上学,可是他说不行。在墨西哥,如果家人不支持自己上学,你就得嫁人,不能追逐其他的梦想,就像一个枷锁,需要有人打破这个怪圈。卡拉还没到十三岁时,她的父亲就说,“我希望我的女儿做个好妻子。”当克里斯汀娜听到这个话时,她觉得她就要失去女儿了。她对卡拉说,“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卡拉跟母亲说,“我想去读寄宿学校。”可是这得怎么办?克里斯汀娜非常担心钱的问题。她知道她必须努力工作,赚更多的钱让卡拉上学,因为丈夫控制着所有的钱,所以,责任都在克里斯汀娜自己身上,她必须作出艰难的抉择。她告诉卡拉她必须去美国,“上学的钱一定会有的,我去工作,因为你。”卡拉说,“好的,妈妈,你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于是,克里斯汀娜跟带她们偷渡的蛇头说了这件事,他让她等几个月,五月就出发。克里斯汀娜做好准备,每天都坚持跑步,并且好好吃饭,这样才有力气穿越沙漠。她们飞到华雷斯城,是黄昏的时候到的,当时一共有二十四个人,都戴着帽子穿着深色衣服,以此在沙漠里隐藏行迹。克里斯汀娜抬头看看天空,非常明亮,只能听到蟋蟀的叫声。她们在沙漠里走了十五天,吃光了食物,遭遇了无处躲避的暴风雨,终于看到有两条路,这就是那条边境线,必须要用跑的,而且要非常快,因为移民局用雷达在监控。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跑,感觉就像在飞,而且必须得成功,必须得拼命地跑什么都不想,跑,一直跑……
当克里斯汀娜穿过沙漠时,她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我在街上四处奔走,找工作找了一个月,挨家餐馆、披萨店敲门,请求他们给我一份工作,我想刷碗,我想干活,直到最后,我遇到了一位主厨,他说,‘你来备菜和切菜。’我非常认真、安静地做他们分派的工作,但是,那位主厨不会说西班牙语,我不会说英语交流非常困难,我必须靠观察学习,我必须一开始就把事情做对,我有力量做到是因为卡拉。”克里斯汀娜回忆说。那四个月过得非常快,后来,他们说想和她谈谈,想让她做甜点。重要的是,克里斯汀娜终于可以寄钱给卡拉了。
爱 情
克里斯汀娜当时是做面点的,本(克里斯汀娜的现任丈夫)是做冷盘的……切面点然后端上桌,所以彼此每天都有互动,在厨房里的所有人里,本最喜欢跟她一块儿干活,看着她在大家身边干活。
克里斯汀娜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本就想,我要嫁给这个人,我的同时听到并说:‘你疯了!我’我说:‘是的,我会嫁给他的。’然后我们聊了聊,他的西班牙语不太好,而我根本不会讲英语,而且我非常紧张。”
本每天午饭休息时都看西班牙电视剧,借助字典来学习,试着看西班牙语报纸,想尽快学会这门语言。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有很深的感应,于是他们可以慢慢地交流起来。
克里斯汀娜说:“一天本杰明跟我说,他想让我休息一天,我们去河边,我听见鸟叫,树叶沙沙声,他牵起我的手吻了我,我当时心里想:‘哇,我交了个美国男朋友!’一周以后,我告诉卡拉,我遇到了一个男人,卡拉说她从未听过我这么高兴,我听到女儿也这么高兴,这让我有了跟本交往的信心。时间过得很快,更多的化学反应产生了更多的爱,我爱上了本。跟本结婚后我的生活改变了,本给了我光彩和信心,我感受到了稳定感和被人呵护,以及自己多年以来所追求的爱情。”
本第一次去墨西哥吃到正宗的玉米薄脆卷饼时,味道非常棒,比以前吃过的都要好。从墨西哥回来后,就想把玉米薄脆卷饼弄到这里来。而把玉米引进费城的唯一渠道,就是从恰帕斯州的萨帕塔社区偷运进来,与兰卡斯特的农民建立合作,在他的农场种植、培育种子。等到了第二年,就有足够的种子播种了。
现在,他们餐厅里用的玉米就是由此而来的。他们做的东西和玉米有关,而这背后是有故事的,这个故事就是与墨西哥的联系。
用墨西哥原产的玉米制作玉米薄饼,让克里斯汀娜感觉很自豪,因为吃这种玉米饼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
结婚之后,他们也试着通过合法程序,给克里斯汀娜申请绿卡。之前她在意大利餐厅工作的时候挣来的钱,都用来给她女儿交学费了。为了申请移民他们还去见了律师,律师说必须找老板帮忙,让他来写封证明信。可是,老板却说他帮不了他们,他说很抱歉,并且辞退了克里斯汀娜。就在那时,她意识到她并没有被接纳,也没有人想知道她的故事。
低 谷
事实上,嫁给一个美国人,并不能保证你会自动取得绿卡。因为克里斯汀娜是穿越沙漠非法入境的,所以不具备申请绿卡的资格,这扇门对她关闭了,也没法再给女儿寄钱了,她失去了自己非常珍视的东西。在世人眼里,必须有证件才能证明我们的身份,但在上帝眼里我们都是平等的。克里斯汀娜梦到墨西哥梦到烤羊肉,这激励她继续前行,因为,路还没到尽头。
迫不得已,克里斯汀娜开始在家里做烤羊肉,她必须要为了卡拉赚钱,所以他们一开始用家里的炉头,后来又买了一个小的气罐烤炉,在公寓里做玉米薄饼,他们做了名片到街上去发,告诉路人门牌号码并且说:“周日早上来尝尝看哦!”于是,早上七点就有人来吃烤羊肉、喝汤。
克里斯汀娜说:“开始新的尝试让人很高兴,我对烤肉、菜单的想法很明确,这里是我的家我的餐厅,它非常漂亮。登门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需要吃东西需要有家的感受,他们都是像我一样的移民。就在那时,我们开始形成自己的小群体。”
他们在家里开餐厅,是违法的,这也一度让他们很紧张,而且邻居们都很不喜欢他们。与此同时,有客人告诉他们说,“我十二年没吃过烤羊肉了,太感谢你们了。”恰巧,有个朋友搬迁了,他说:“这个地方正在招租。”于是,克里斯汀娜夫妇用当时手上不多的钱租下了那里,他们的餐厅就是这么开始的。
餐 厅
餐厅一开业,就越来越受欢迎,全城的主厨们都来用餐,他们告诉克里斯汀娜东西非常好吃,他们很骄傲,因为需要新人带来新的想法。当时非常兴奋,同时,她也倾听大家的想法。工作条件对移民不公,他们就交换想法讨论如何改变。
二〇一六年十一月,《好胃口》杂志评出了美国十佳新餐厅,第六名就是南费城烤羊肉。
当克里斯汀娜开始受到媒体关注时,最有趣的是,烤羊肉只是其中最小的部分。她想说,还有更具意义的斗争。突然间,广播、电视、杂志到处都是她的身影,她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一群体的发言人。移民们无法享有正常权利,他们受到剥削,她希望大家能够看到这个体系。会发生什么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说出真相。
克里斯汀娜说:“我们这一群体非常重要,因为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我都看到了自己家人,每一个来我餐厅的人都有故事,一个有分量的故事。我真心相信,我们都是一家人。”她想通过她的食物,让人与人之间有更多的交流与理解,她想用她的玉米卷饼来感动你的内心。
她用爱支持着这些人,她用爱心准备食物。希望有一天,她的女儿也可以走进来,坐下来享用她亲自做的佳肴。
- E N 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