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像是个万花筒。记忆有时候是任性的,它忘记了很多烟花绽放,却记住了后来毫不起眼的几缕烟。
一
2012年,我还在杭州上班。和朋友住在一处郊外的农民房。每天回家的时候,我总要路过一家休闲会所。它夹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这条路,说冷清不算冷清,从未热闹过。有药店、服装店、邮政、修车店,还有一两家门庭稀落的公司。
这家休闲会所同其他的休闲会所一样,有红色灯光,透明的玻璃门。两片一览无余的玻璃门里,有一个柜台,柜台边有一个红色的长沙发,再往后便是一个隔墙,开着一道小门。柜台布置的类似于宾馆的前台,墙上挂着些价格表。眼睛早就近视了,看不真切。
红色的沙发上从来都坐着几个女人。我也从来看不清这些女人的脸。偶尔有女人走出来扔垃圾,我近一点看到,似乎妆厚,脸上只是白的一片,像是唱戏的。
柜台里时常是没有人的,红色的沙发上却自始至终都有人。少则两个,多则四五个。有的随意叉开腿,光着脚摆在沙发上,做慵懒态。有的驾着二郎腿,靠在墙上,叼一根烟。还有的,坐着织毛衣,雕像似的。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在近视眼里,如几张皮影。
夜色降临后,街上还在经营的店屈指可数,街显得幽暗起来。那微弱的红色灯光衬得扎眼。偶尔看见有挎着皮包走出来,然后钻进私家车,缓缓而去,碾碎地上的落叶。那扇玻璃门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一如既往的有条不紊。
秋深了,一天我加班,回去的晚,看见两个农民工。大概是附近工地上的工人,四十岁的模样,身形单薄,穿着满是泥灰的破工作服,站在那两片合上的玻璃门前,探着脖子,朝着那里头柜台墙上的价格表望去。
他们的脖子尽可能的被自己拉长,像是这样便能看得真切一些。这也让他们看起来更加消瘦。看着看着,他们相互讨论了几句,脚步没有动。
我瞥了一眼玻璃门里的女人,她们似乎没有招呼这两个工人的意思,也没有赶他们的意思。打瞌睡的还在打瞌睡,抽烟的还在抽烟,织毛衣的还在织毛衣。
我继续走,走出了几十米远。迎面吹来一阵冷风,我又惦念起这两个大叔来。一回头,只见两片玻璃门前空空如也。
二
那年秋天,我不太爱说话,遇见一个同样不爱说话的女同事。
公司又一批的纳新。他们比我晚了大概一个月,但是经理让我了解其他工种的工作,便去和他们一起培训。一起培训的有一个女孩子,一米七,纤长的身材,皮肤胜雪,明眸皓齿。培训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搭过几次话。她十八岁,刚读完高中,想着先出来体验一年工作再去读大学。
她的话少,偶尔和别人说,简单明了,能省一个字是一个字。整套培训下来,和我加起来聊不到十句。后来培训结束了,她被调到了上一层办公室楼,我还在楼下。还偶尔见几面,中午吃饭的时候或者在电梯里偶尔撞见,彼此不打招呼,隔得近,也就相互看一眼。
但她奇怪,脸上总是隐隐带些笑意,就算什么表情都没有,都像是在微笑。大概是跟她的嘴型和脸颊的线条有关。
有几次下公交车的时候我遇见她,又或者是站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她也正好走到。两人一路静静走到公司,说不超过三句话。晚上下班的时候,我也有几次碰见她,于是一起去坐公交车。
我戴着耳机听歌,她要听,什么都不说,只是伸手。于是我便递给她一边耳塞,一人一个继续听。她要下车,还给我耳塞,径自走下去。每次都大概如此,像是复制的同一次情节。
最后一次同坐公交车,她没有到目的地就下车了,无声无息。我看到她时,她已在车门外。车要走了,她转过身,隔着玻璃门,朝我笑了一笑,挥了一挥手。这算一个比较隆重的再见了。
后来,我再没见过她。名字忘了,只记住了那挥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