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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强,闽宁一小六年一班的学生,我可喜欢他了。
他瘦高单薄的身子,顶了个圆乎乎的脑袋。他总咧着嘴笑,眼睛弯成细长的月牙儿,笑得特别舒展,让我不知不觉也跟着笑出一脸褶子。
他是个暖男,暖得很,会直接暖到你心的最里面去。
他去我的“诚信小书柜”借书,总要把借去的书包上书皮。没带伞的雨天,他宁可淋了自己也不能淋了书。不仅把书塞进衣服,还弓背弯腰用手捂着,确保万无一失。当初我还误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谁知他抽出书笑着说:“这书是厦门人送的,我们六年段同学都要看的,不能弄湿。”这小家伙说的每个字,都如叮咚响的山泉,滴滴落在我心上,清灵灵的,甜滋滋的~
不过,他偶尔也会犯错。有一天,他同桌的小女生气乎乎来投诉,说是马小强藏了几本书,想向他借一本都不肯。按理,每个人只能借一本,那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本呢?我突然出现他面前,把正在看书的他吓了一大跳,脸涨得通红,没等我开口,赶紧把私藏的书拿出来了。原来他担心书被别人借走,自己又实在想看,就贪心多借了。
听说这天回家,他就赶紧给我写信道歉。可惜第二天匆忙忘了带上,被整理房间的妈妈发现了。他妈妈不识字,但也看出这是封信,字那么工整,又折得很小心,不用说,是写给女娃儿的。他妈妈一想到这,就心塞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想着给女娃写信,能有什么出息嘛!
一早上他妈妈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读初二的大儿子回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儿子知错就改,很懂事呢!这才眉开眼笑。
看吧,他连犯个错,都这么可爱,我能不喜欢他吗?
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耳根清静了许多,怎么没有人跟在我屁股后头,从一班追到五班,一定要把昨天读的书说给我听,拦都拦一不住呢?马小强,对,马小强这娃儿去哪儿了呢?
一打听,真是把我吓坏了。小强,他胃穿孔去医院动手术了,很有可能,他得休学。
我很难过。小小年纪,怎么会胃穿孔,那该遭多大的罪。而且从今往后,我眼前可能就会少了他阳光般的笑容,耳边会少了清泉般的话语,我和他的校园交集,或许就到这儿了。
马小强自然是比我更难过。经历病痛不说了,光是想想要离开班上和他一起长大的同学,离开他深爱的老师们,在毕业那天,他只能远远观望,估计只要想想,他的心都要碎了。
可马小强的难过,他那些同学们能懂吗?
周四那天的课上(12月5日),我默默走向讲台,打开课件,瞬间,一个身裹阳光眉眼带笑的马小强,便出现了。
我看着同学们,缓缓地开口:“老师挺想马小强的,记得那次……”
同学们便和我一起回想他的种种好来。
“你知道小强现在的情况吗?”一个同学说,在小强妈妈的微信里,看到小强肚子上插着管子,脸上罩着氧气罩,打着吊瓶,周围满是医疗仪器~
“如果你是他,你会想些什么,最需要什么……”“我们能做些什么……”“你曾经想到过,马小强可能休学吗”“马小强生病的事儿,让你想到了什么……”
……
孩子们神情专注凝重,好多同学眼里泛着泪光。真好呀,他们开始学着体谅别人的难处了,开始学着输出爱,开始意识到生命的无常,要珍惜当下的拥有了~
小强是挺有福气的娃儿。他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都很有爱心。语文老师发动班级孩子给马小强写信,班主任联系家长了解最新信息……
周六,也就是昨天,我开始筹划已久的秘密行动了——
我要带着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的礼物,带着全班同学的信件,突然出现在马小强面前,要把他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深深记住~
其实,在得知他生病的刹那,我就想要去看他。心里就盘算好,除了一些小物件外,我要写一些话给他鼓劲儿,要送一本马进祥老师的签名获奖作品《一丁白盖头》。他爱阅读,对这本书期待已久。我还必须要送一束花给他。我很有可能会是小强一生中,最早送花给他的人呢。
小强治疗的医院,离闽宁镇有四五十分钟车程。花束,我是在永宁县城买的。闽宁实在挑不到我想要的花儿。从包装纸,到每朵花,到造型,都是我挑选并和店家一起设计的。
我拎着礼物,捧着漂亮无比的花儿,站在了病房门口。
病房中有三张床,靠门侧是一位穿病号服的老大哥,正躺着看手机。靠窗的床上,一位戴红帽子的女士,合衣仰躺睡得正香。我们的小强,躺在中间的病床上,打着吊瓶,神情落寞,右手百无聊赖地摸着立在床沿边的铁栏杆。
我掏出手机对准了小强。他抬起眼,漠然地掠过了我。猛地,他又迅速抬眼定定地看向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臭小子!”我晃了晃手机,佯装生气。
“阅读老师,阅读老师啊”他的脸又晴空万里了,“真高兴呀,我太高兴了~”
“说,有多高兴~”
……
我郑重地送上漂亮的花儿,一件件地介绍礼物,听他说他这几天的不容易,听我说老师同学的思念祝福~
“我昨天梦到班里开拍卖会,跳蚤市场了~”
“没事,下次活动你就不会落下了。”我拍拍他的脑袋,我的课堂我可以做主。
“这几天,他还看了一本书。”他妈妈插了一句。我这阅读老师无比欣慰。原来旁边床上睡觉的,是他妈妈,这几天她累坏了。
她妈妈三十多一点的年纪,已有4个小孩。小强是老二,下面还有分别读一二年级的弟弟和妹妹。
事发当天,小强疼到不行,问他妈妈:“我这样是快要死了吗?”她妈妈立马崩溃。当时他爸爸正在云南打工,手机信号不好,从一个山头奔到另一山头接他妈妈的崩溃电话……
“我还做了一个梦,同学们都读初中了,我还在小学。”
“醒来他就一直哭。”他妈妈心疼地看着他。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可以试一试,自己在家自学,若功课能跟上的话,说不定也可以不休学的。”我挺希望他去尝试,但又不想给他压力,“努力过了还不行,那就去面对。没事,到时候你会有新的同学,新的老师。你不是失去了原先的我们,而是会拥有更多的爱。”
他笑了,我的心宽了。
我们开心地聊着。还听她妈妈讲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讲他们家里的事儿,让我知道小强有多懂事,这个家庭有多么的不容易。她妈妈不识字也不会说普通话,但我居然能听懂百分之八九十,我真的成了一个闽宁人啦。
当我们把太阳从床中央聊到床头的墙壁时,我知道该起身告别了。
“我的娃儿我知道,他又哭了。”快走到门口的我急忙回头,看见小强已坐起身了,眼眶发红。
“嗨,男子汉哈!以后我们还会常见面的,加油!”我朗声地说,灿烂地笑。
他对我挥手,我急忙转身离开。我也怕自己掉眼泪。
回闽宁的路上,落日极美。我一路迎着夕阳,停停歇歇,舍不得离去。
我下车走向平阔的旷野,站立在绯红的天幕下,看着那轮红日,一点一点隐没在村庄的屋顶,只剩了我的长发,在寒风中欢快地跳着金色的舞蹈~
不知不觉中,又想起那个可爱的马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