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墨绿色的草地厚厚又不失柔软地铺满着,几朵浅蓝色妖姬般明艳的鸭跖草轻伏着脑袋随着微风蹭着四月绿草的细肢,在自己小小的脑袋上沾满了细细碎碎的春露。
绿草虽好,却抵不过杂草丛生,远远地一座小小的土堆在杂草中微微凸起,杂乱无章的野草在春雨的滋润下显得郁郁葱葱,迎风而立。
在风吹草动中,依稀可见小小的土堆前立着一块碑,岁月的流逝,光阴的洗雨,如梭的磨痕,勉强可辨认出石碑上写着李大柱三个大字。
细雨在蒙蒙淋淋地下着,如拂柳飞扬轻人。
(二)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倚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终归不是大城市的水泥路,坑坑洼洼的草地,十几二十米的距离硬是让老人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没有人知道老人是谁,不曾相识,更不曾见过。
老人走到土堆前,弯下身子,将自个跟前的杂草拔起。
终归还是老了,弯下腰身不到两分钟就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腰酸背痛。
“唉…”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手朝后弯曲捶捶自己软到发酸的腰身,一手抓着衣袖擦去额前的薄汗。
待老人拔关跟前的野草,强制拂到两侧的杂草,露出小小的土堆和写着李大柱的墓碑,他才慢慢抬起微微佝偻的腰身。
(三)
看着模棱凹凸的石碑,老人不禁迷朦了泪眼,年少轻狂,故意杀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等待死亡的他却不想被判了无期徒刑,后来由于他表现良好,成了有期徒刑。
他很感谢,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外面的太阳,外面的芳草,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活了一世,至死于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
因为,他不曾想到,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美。
(四)
李大柱,一个普普通通的律师,在村里人的帮助下走出大山的金凤凰。
他在所有人的期盼下,走出了大山,又回到了大山,最终被抛弃在了大山。
他记得:王阿婆和戚爷吵了一架,戚爷被牙尖嘴利的王阿婆气到了,急火攻心引起高血压后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
后来,王阿婆只补偿还了两万元给戚爷。
王阿婆带着一筐自家种的板栗夸赞着笑呵呵地送给了大柱,憨厚的李大柱不好意思地拒绝了王阿婆。
而后来,村里人看李大柱的眼神都变了。
赵大娘家的小峰偷了几次电缆,后来却被判了一年刑,哭天抢地的赵大娘看着自己的儿伤心得那是一个悲。
那一天,李大柱看见,赵大娘看他的眼神阴恻恻的。
(五)
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李大柱不记得了,好像是帮老婶子家在她儿子离婚的时候夺得了小辉的抚养权吧?又好像是帮齐五讨回了一笔高利息开始的吧?
不记得了……
李大柱只记得,那天媳妇突然吵着要和他离婚,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被吓到的李大柱懵了好一会儿,紧紧地抓住媳妇的手,不解问媳妇:“为啥子啊,媳妇?我做错了啥啊?”
李大柱的媳妇甩开男人的手质问男人:“你聋么?你没听到村里的人怎么说你么?说你忘恩负义,狼狈为奸,欺善怕恶,是非不分……”
大柱的儿子跑过来紧紧地抱住妈妈的大腿哭道:“妈妈,妈妈带我走,妈妈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我不要和爸爸在一起。”
李大柱听了这话,原本就苍白的脸更苍白了一分。嚅了嚅嘴角,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大柱媳妇哭着说:“你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学校里的孩子怎么说你儿子的,说你儿子的爸爸是一个坏人,是一个帮助坏人的大坏蛋,都没有孩子愿意陪你儿子玩了……”
许久,李大柱慢慢地收回放在媳妇肩膀上的两只手,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李大柱媳妇带着自己的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一天正好是秋分,零零落落的秋叶随风飘零带着几分悲凉。
李大柱静静地站着,直到母子两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六)
对着村里的一条溪流,李大柱蹲在一棵榕树下,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记得他的老师曾说:“律师,要学会为自己的当事人维权维益,不能抱着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的想法去做事,在做事的时候,不能带着任何的感情色彩在里面,用法条说话……”
李大柱静静地看着溪水里的鱼儿,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真的错了吗?
他想起那一天,王阿婆补偿了戚爷两万元后,原本几天担忧的脸色笑得牙不见嘴。他好像听到窸窸窣窣的低骂声:
“呸,什么狗屁法律,狗屁的杀人偿命。”
“像王阿婆这种嘴贱又毒的老妖婆就应该去坐牢,凭啥只赔了一点钱就完事了?”
“瞧瞧那女人笑得,恶心……”
……
应承王阿婆的李大柱时不时感到一道道剜人的目光射来。
其实李大柱很想解释:因为戚爷的死主要是自身心脏病突发,主要责任不是王阿婆,公平责任原则,她只需要尽到补偿责任就好……
他也不明白李大娘为什么要那么看他,如果不是他据理力争,被判成破坏公共设施罪,就不只被判刑一年那么简单了。
……
李大柱呆呆地看着河里自由欢腾的鱼,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
他背靠着岸边的大树,抬头望天: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缕淡淡的清风掺夹着尘埃的芳香,树荫下的斑驳跳跃在轻尘的拂光里……
(七)
十年后,一个与李大柱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小伙子在大山的深处堆起了一个小土堆,除了他,或许没有人知道这土堆是用来做什么的。
时光从来不会为谁而停留。
又一个十年之后,又是那个小伙子,不同的是,小伙子成了家,成熟了几分,看到墓前拔掉的野草愣了愣,微微皱起眉头却看到四下无人。
不做多想的小伙子拔关了野草,插了柱香,未留下只言片语便走了。
春风卷起泥土的气息,吹向山的那头,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为什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