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过完中秋节,凉州的天就已经开始有些寒意了,早晚出门要不披件袄子,走上几步就觉得两股战战,双手抖抖嗦嗦的。这天早上,我照旧吃了一碗老王家的米汤油馓子之后就去衙门应卯。自从上次县太爷被割了胡子,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见过我们了,大小事情都是让吕师爷代为通知一声,我和几个捕头平日里都是来应个卯,然后就上街巡逻,走累了在街边喝口老茯茶,乐得个逍遥自在,中午到老邱家吃一碗行面,或者来上一碗山芋米拌面,美的就提不成,就为了这口吃的,打死我也不出凉州城。
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就起风了,凉州城有个不好处,一刮风就夹带着沙子直往人的眼睛鼻子嘴里面钻,正说话着呢,要是起了风,一个不小心就吃了一嘴土。我正在肚子里骂他娘的呢,待说话下起雨来了。在河西走廊上,下雨是个高兴事情,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雨的凉州,平日里打个哈欠都觉得嘴干。我一看下雨了,干脆坐到茶摊子上不走了,让老板提来一壶老茯茶,再加上几块冰糖,我正好坐在这城北“茶摊子一条街”上,欣赏欣赏凉州的雨景。
这雨下得是真猛,我坐在茶摊子里往外看,起初还能看见十几米开外撒开了往家跑的路人,很快就只能看到眼前二、三米的范围,这雨水好像几千个茶老板同时提着茶壶在往下倒水,我和茶老板开玩笑:只怕是西游记里的孙大圣把天捅漏了才会这样下雨。长这么大,是真没见过凉州城里下这样大的雨。我手里的第一杯茶都还没凉,路上就有了厚厚的一层积水,茶老板的摊子本来摆在路边的道牙子上,此时水已经和道牙子持平了。
凉州城的地势本来就是南高北低,平时虽然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太大差别,然而此时此刻,这种地势的差别却是显现的淋漓尽致,我坐在城北,看着南边的水像河流一般向北面涌过来,也就是说句话的时间,水已经没过了我的小腿,茶老板的几条凳子都被水冲出去了,我帮他把凳子捡回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我们两个人湿着身子坐在了桌子上。
“李捕头,真是不好意思啊,您过来喝口茶,倒要您帮我拾掇摊子了。”这茶老板给我赔不是,“我是担心这雨,要是再这样下半个时辰,恐怕全城百姓都要遭殃了。”我看着这势头不减的雨,有点担心的说。“不瞒您说,小老儿我活了快五十岁,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要是再下半个时辰……”茶老板话说了一半也不敢往下想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雨来的猛,停的也快,我俩坐在一起没说上几句,这雨突然就停了,就好像猛然间把水闸关上了一般。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放心不下,从桌上下去,此刻水已经漫到我的大腿位置,好在只要雨停了,水迟早会退下去的。告别了茶老板,我往城里东北角的那几条街上走去,东北角是凉州城里地势最低的地方,这积水如此多,我得把那边的百姓先从房子里疏散出来,以防万一。
因为地处西域,平日里降水很少,凉州城内除了达官显贵家的房子,普通老百姓家都是用黄泥拓成砖块盖起来的,这黄泥干了之后硬度很高,经得起刀砍斧凿,但如果被水长时间一泡,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安全隐患。我趟着水一步步挪到北街上,发现雨一停大部分人也都从房子里面跑了出来,看来也是同样担心水会泡坏房屋,我走近让大家到邻居家喊一喊,把没出来的人都叫出来,忙活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城北积水严重的地段,房子里的人都清了出来,正准备松一口气,就听见夸啦啦的声音,果然有几家房子因为年代已久,又被这大雨一泡,终于抵挡不住塌了下来。
因为不常降雨,城内的排水系统流量很小,水虽然排的慢,但好在渐渐退下去了,除了一开始倒了的那几家,再没有出现新的坍塌。于是乎,房子塌了的,哭丧着脸,好在家里值钱点的东西刚才已经带了出来;房子没塌的,眉开眼笑,竟还平添了几分幸灾乐祸在脸上;这世上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把别人的悲伤感同身受,大部分的时候,别人的不幸只是给自己茶余饭后增加一点笑料。难怪前些天慧云师傅在钟楼上念经时,我感觉那么舒畅,原来她感觉到了所有人心里的悲伤,并把那些悲伤,全部交给了那一晚的月光。
我带着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回到了县衙,向师爷禀告了此事,好在城内其他地方均无大碍,师爷听完之后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闭着眼摇头晃脑了一小会,歪嘴一笑:“李捕头,你先把他们带去文庙里面安排歇息,跟百姓们说一下,衙门出钱给他们重修房屋,让他们先稍安勿躁在文庙里待上几天,你保护百姓有功,这件事我也会禀明县太爷,让他请奏嘉奖你的。”这师爷向来是一肚子的坏水,没想到今天倒决心办件好事,我连忙道谢:“如此,李某便先替百姓在此谢过吕师爷了。”
我将这些人带到文庙安排了几间空房间先行住下,又把吕师爷的话给他们转达了一遍,听到县里出钱帮他们重修家园,本来还垂头丧气的这几户人家,终于有些欢欣鼓舞起来。“这县太爷真是青天大老爷啊”,有人忍不住称赞起来,人果然是很健忘的动物,你看他这么快就忘记了前段时间因为没有听县衙的讲学,被抓来打了一顿板子的事情。我安置好众人回县衙去复命,听闻吕师爷和县太爷正在后堂议事,我便往后堂走,走到门口,刚要开口禀报,只听里面县太爷问了一句:“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我不便作声,便站在门口,想等他们说完我再开口,又听见里面吕师爷的声音:“大人不必多虑,现如今国库充实,圣上又仁爱宽厚,只要大人报上去,皇上念及我河西重镇遭此大灾,必然拨发款项,此事除了大人您和我知道,外人一概不知,谁会发现?。”
“话虽如此,就是怕圣上派河西节度使来查的话……”
“您在奏折里只需提一提节度使指挥有度,圣上听闻如此大灾没有人员伤亡,自然也会嘉奖于他,他无功受禄,少不得日后还要还您一个人情。若节度使前来道贺,只需派人夹道欢迎,迎进城后安排在城里云晓酒楼住下,每天酒肉歌舞伺候着,走的时候再奉上一份厚礼,怎么可能查大人您呢?”
“哈哈哈哈,有道理啊,吕师爷,你真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此事若能办成,定不会亏待你!”
听到此处,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觉得我还是不进去为妙,于是轻轻从后堂退了出来。
过了几天,衙门里传来消息,凡房屋被毁的人家,每户可领纹银十两,用于重建房屋,这几户住在文庙里的人家,个个喜不自胜,去县衙领了钱,千恩万谢的回家去了。隔日,正好轮我在家中休息,谁成想王捕头火急火燎来找我,说是河西节度使派人来嘉奖我,现已到县衙,县太爷让他来传我赶紧过去。我略微收拾一下,便赶到县衙,节度使派来的使者正在和县太爷喝茶,听说我到了,站起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县太爷:“这位就是那力挽狂澜,拯万民于暴雨之中的李捕头么?”
“正是”,县太爷笑眯眯的望着我,“他就是本县第一神捕,若不是他,当日大雨,必然多有伤亡。”
“九千多间房子被泡塌,若没有李捕头飞檐走壁提前告知,百姓自然是难逃此劫。”使者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凉州捕头李发荣听令,听闻凉州捕头李发荣素来克己奉公,不仅武艺冠绝凉州,谋略更胜人一筹,于八月十八暴雨之中,防患于未然,拯救黎民于水火,实为河西众捕头之表率,特赐纹银五百两,河西神捕腰牌一块,以资嘉奖。”
我虽然越听越糊涂,但也知道不该问的别问,连忙谢恩:“谢河西节度使厚爱,谢县太爷提携。”使者将文书和银票以及那块“河西神捕”的腰牌放在托盘里递给我,笑着说:“若不是神捕的好身手,节度使也不相信九千多间房子居然都能通知的过来呢。”
我暗自想:不是一共就泡塌了九间房子么,哪来的九千多间?可能使者看出我还有疑虑,接着说道:“朝廷的拨款很快就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户受灾家庭每户补贴纹银二十两,足够他们重建家园了,捕头尽管放心。”
“皇上英明。”我赶紧跪在地上,怕自己掩饰不住自己的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