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春秋两不沾,风月不相关。
天地间,黄沙漫天,烟波瀚渺,骆驼颈下斑驳的铜铃在风中摇晃,清脆鸣响。此去,前途未卜,祸福难知,络绎不绝的商队在沙漠间踽踽独行。
亘古自来,从来如此,便对么?
我坐在客栈里,看着他们,在风雪中漫走,在孤烟下遥望,在黄沙里沉寂,在长河边当哭。蓦然间,有一种禅僧端坐于槛内,心净空明,看着槛外的众生,动了慈悲,渐入怜悯之境。
我很小心摩挲着客栈的门匾,上面三个“终不似”大字被我擦得很干净。我依然还记得,老板离开的时候,落寞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坚定,落魄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格外得长。
那年黄历上写着,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他站在槛外:以后,这客栈就交由你打理了。
我看着他,青丝渐雪,胡子拉渣,心中叹了一声: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人们总是在不经意间与他人的人生紧密相连,大约就是羁绊吧?
良久,我笑了,因为我知道与其丧气地离别还不如笑着说再见。
我烹了两盏茶,他温了一壶酒,自顾饮去,拜为作别。
我滴酒未沾,他茶具未动,喝酒之人没醉,却醉了饮茶的雅士。
末了,各自道一声:声色犬马,各安天涯。
数年后,他成为西方的霸主,江湖上的花名是西毒,复姓欧阳,单名一个锋字。
我依然是这间客栈的老板,也是这客栈中唯一留下来的人。只是,往昔的“白驼山”已然易名“终不似”了。或许物变了,人也会随着改变吧。
惊蛰,黄沙轻舞,客栈来了一个年轻的剑客。
我打量着他,青丝凌乱,褐衫敝袍,神色憔悴,我向他走去,递给他一盏茶。
他看了一眼,推开了:男儿当好酒,茶这么淡,怎能解得忧呢?
我:茶,淡吗?
他怔了一下,看着桌上的热茶,提盏欲饮。
“慢,饮茶,先戒其燥,次戒急,末之为静,方可饮乎。”我在一旁劝道。
那人滞了一下,复将盏茶入桌......
我点了点头,离开了,上了阁楼。
再下楼时,他走了,桌上留下了一把剑,还有张字条,上面写道:江湖从此逝,轻舟寄余生。
他的轻舟是何方,是桃源,是山野,是诗书子史,还是佛门清地?我不知道。但唯一知道的是,他放下了,一个连剑就能放下的剑客,这世间还有什么让他放不下呢。
一年后,
谷雨,大漠孤烟,骆驼上坐着一个妙龄少女。
灿若春华,眸似秋月,蹙眉间有些愁怨。
只见她端坐在长凳上,对我言道:老板,温一壶好酒,上几个家常小菜。
我看了她一会,轻笑道:此处,无酒也无肴。
那你有什么?
我烹茶三盏,两盏予汝,一盏留存。
有趣。
她樱唇轻启,皓齿间点入盏中,留香腹中...
一盏落,她低头沉思。
二盏间,她梨花带雨。
茶盏落定,她笑了,笑得很认真,开心得像个孩子。
第三盏,她始终没喝,看着它,藏于心底,相忘于江湖。
第二天,她离开了,什么都没留下,但又留下了所有。
......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后来,我这间客栈在江湖上越来越出名,很多武林名仕来访于此。
败兴而来,载兴而归。
多年后,我仍在客栈中,烹茶三盏,两盏与他人,一盏留存,我抬起一盏,想喝下去,却始终没了勇气。
我提盏,终究是一饮尽,皆疏狂,原来这盏茶,真得很醉人。
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
这世间,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之后,可以让人忘掉以做过的任何事,也可以去忘掉很多人。
终不似,少年游,依旧是这间客栈,阁楼上的那坛“醉生梦死”滴酒未存。
谁又知,那盏茶中渗透了“醉生梦死”,醉是一刻,生是一世,梦是一夜,死是刹那。醉生梦死,醉于生,梦于死。
后来,客栈里又来了一个小姑娘,二八年纪。
她将门匾换了,上面挂着“两不沾”的门匾,取自“从此春秋两不沾,风月不相关”。
她对我言道:老板,为什么叫两不沾,多难听啊。
我: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她摇了摇头,嘟哝道:不懂,老板,那最后一盏茶,你有没有喝。
我怔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故作老贼笑道:小丫头,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