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来不及了!”接完电话,张文快速换好鞋,一边推门一边对媳妇说。张文的媳妇叫王霞,和张文在一个学校当老师。
“哎!你干啥去?一个人走呐?先搭上壶水,等会娃子回来都没喝的水,也不说是给娃子穿衣服。”张文媳妇见他匆匆出门,急忙喊道。眼睛也不看他,嘴里突突的同时,给蜷在怀里的孩子穿裤子的双手也像嘴里的舌头一样忙碌。怀里的小男孩叫格格,快满两岁了。本来说好的,中午饭后出去买菜,再给孩子买点药,这几天孩子消化不太好,吃的补钙冲剂也没有了。
“我来不及了,刚刚小赵电话,我咋忘了,今天下午挨我值班,我去不上了,你们去。”张文停在门外转过身子紧着眉头说道。一只手拉着外边的门把手,作势就要关门走了。
王霞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望着:“咋又挨上了!不是昨天刚值过吗?”
“砰——”张文快速的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急匆匆关门走了。已经1点58了,虽说值班地点就在小区门口,下了楼拐个弯就到了,可如果再不走,倚在门上拉长话可就真来不及了。张文撑着肘子扯着楼梯扶手大跨步飞奔下了楼,干干脆脆的关门声算是给了媳妇一个肯定的回答——是的,没错,今天下午我值班。
王霞看着紧闭的房门,也和房门一样静静的不言语了,手按着孩子拥到膝弯的裤子,神在那儿不动了。孩子的鞋子已经穿好,裤子提了一半,不知道妈妈为啥不动了,扭着身子摸索着裤边,想着自己给自己提起来。突然的变化打乱了王霞生活的节奏,王霞似乎需要静下心来思考和计划一下。
“贝贝,衣服换好了吗,先把水壶接些水搭上,你爸值班去了,我给格格穿好衣服我们就出门。”王霞神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把孩子放到地上利索地给孩子提起了裤子,仰着头想着卧室喊道。贝贝是王霞大女儿,今年八岁了,上小学三年级。
“马上就好!”张贝贝应答着出了卧室,手还在整理着衣服,那是件套头的黄色卫衣,还没有穿好,“我记得爸爸在年前不是已经值过班了吗!妈妈,你们学校不是很多老师吗,每个老师假期还需要值两次班吗?”
王霞似乎是没听到女儿的疑问,或者懒得回答,亦或是不知如何回答,起身给孩子找帽子和脖套。把帽子、脖套拿在手里,又神了一会儿,似乎想好了答案,耐心地给解释起来:“年前是在学校值的班,现在是在小区门口值班。”
“小区门口?是我们小区吗?”张贝贝眼睛一亮,长长的睫毛均匀地弯着,一脸的惊喜样子。
“就是我们小区。”王霞似乎被女儿喜悦的表情感染了,也轻轻地一笑。
“妈妈,那这么说,哪天你也要在我们小区门口值班了!”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样的事情爸爸有的,妈妈肯定也有。
“你爸是党员,小区门口只有党员才值班。”王霞认真地给格格戴好脖套和帽子,端详了一下,又把帽子往后调了调,一边欣赏着,一边随口说道。
张贝贝抱起电热水壶也不去接水,反而向妈妈这边走来,紧接着妈妈的话:“我知道了,昨天下午我发现小区门房多了两个牌子,一个是疫情防疫点,一个是党员先锋岗,几个叔叔和阿姨套着志愿者的红背心检查出入证呢,我还想爸爸也是党员,这个党员先锋岗会不会也和爸爸有关,这不,今天爸爸就值班去了,爸爸是不是也套着红背心在检查出入证呢?”
“等会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王霞应道。
张贝贝似乎更兴奋了:“妈妈,你为什么不是党员?”
“妈妈不想入党。”王霞想不到女儿会问这样的问题,满意地看了看穿戴整齐的张格格,转身边换鞋边随口敷衍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想入党?”女儿紧跟着又问,眼睛就像双手牢固地环抱着热水壶一样,直盯盯地看着王霞。
王霞愣住了,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连敷衍一句也不会了。近一段时间,困扰自己的不正是这个问题吗?好在昨天刚刚理出了头绪,下定了决心,可是怎么给孩子解释呢?我为什么不想入党?我为什么参加工作十多年了都还没有入党?我为什么现在还不是一名党员呢?我该怎样解释呢?女儿的问题似乎再次掘起了她刚刚埋藏在脑海里的某一块石头,记忆在脑海里又翻腾起来;亦或是又揪住了她胸膛里的某一块肉,打乱了呼吸的节拍,先是停止了呼吸,甚至连心跳也停止了,一会儿就难受起来,胸膛肉眼可见地起起伏伏——我以前一直是想入党的呀!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是入党积极分子呀,当学生那会儿我是学习、文艺、体育样样不赖,又是学生会文化活动部长,学校各种文体活动都都有我的身影,大三那年学校学生会主席入党了,我就心心念念地想要入党,听了学生会主席的话,是少有的几个将入党申请书直接递交到学校党委办公室的学生呀,还上过业余党校呢,业余党校培训的合格证还在书房柜子左边的抽屉里躺着呢!不过最终毕业也没有入成,毕业那年学生会入党名额只有一个,我败给了副主席。毕业了咋就不想入党了呢?毕业了参加了工作一开始是想入党来着,可是那时是一个新老师,头几年学生学生管不好、教学教学不出成绩,教案怎么写都是C档,作业批阅怎么批阅都评不了A档,工作前后的巨大反差使自己自卑都来不及,哪能够得上党员的标准呀!后来又怀孕生孩子请产假带孩子,没几年又有了二孩,到现在也没加入党组织。现在倒成了党员家属了。当初相亲,本来还嫌他个子矮点,听说他是共产党员,我就同意了,因为我知道党组织是会严格把关的。
“我还不够优秀。”王霞思绪飞扬了半天,终于想起一句,像是实话,像是敷衍,也像是自我安慰、自我嘲解。
不管怎样,这个解释张贝贝似乎满意了,咧开嘴笑着说:“妈妈,我长得以后想要入党,像爸爸一样当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为什么?”王霞还是第一次听说女儿有这种想法。
“我们少先队的辅导老师说先当少先队员,再入共青团当一名团员,最后可以入党当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辅导老师说我们一定要优秀才行,只有优秀的少先队员才能入团当一名团员,也只有优秀的团员才能入党当一名党员。”
当了多年教师的王霞立刻敏锐地认识到女儿这番话里蕴含着巨大的教育能量,如果利用得好,将会长久地激励孩子不断进步。同时这也是孩子的政治启蒙啊!
“好啊,妈妈支持你!”王霞觉得这样激励似乎还不够,“你现在已经是少先队小队长了吧,加油,每天都争做最优秀的自己,你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少先队员,以后也一定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共青团员,最终会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的。”
“嗯,好的,谢谢妈妈。”张贝贝愉快的答道。
“接水去吧,把水搭上我们就出门。”王霞也愉快地说,这真是一次不错的教育。
王霞听到门外有人用钥匙在开自家的门,一想肯定张文,就随手把门打开,果然是张文,捏着还没伸到位的钥匙退在门边上。王霞想是不是不值班时间弄错了,也好,格格到外面总是不好好跑路缠着让人抱,一起去也轻松些,但是脸上还是看不出来个好脸色来:“你不是值班吗,咋又回来了!”
“急急忙忙,口罩忘带了!”张文解释道。
“丢三落四,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王霞怼了一句。
“是啊,昨天报道的时候社区的领导讲了,这不着急出门给忘了吗,主要是平时不戴还没养成习惯,以后习惯了就好了。”张文也不急,拿起挂在门边的口罩里外翻看,“这个布口罩不合要求,我们还是想办法——”
“有的带就不错了,”王霞无情地打断了张文的话,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这都买不上哩,药店的医用口罩早就断货了,前天我和贝贝跑了四五家精品店才买了这两个,平时一个也就五块钱的货,共花了我30块钱!你还不满意!你把两个落住戴上,总比没有好些。你这会又不急着去了吗?”
“我给小赵他们打电话了,说我取一下口罩,他们已经接上班了,说我不用急。”张文边说边试着把两个口罩都戴上。
“那你先和我到药店买药,完了你再去。”王霞试着说,药店离小区并不远。
“那哪行!”张文一口回绝。
王霞也知道不行,其实早没指望和张文一起去了,不过嘴里还是低声嘟囔:“那有啥不行了,你们一起安排了好几个人哩,你迟点去,能咋滴,就是不去,天也塌不下来!再说你连个正经防护口罩都没有,那就是把命顶在头上耍哩……”一边嘟囔着,一边抱起孩子准备下楼了,像是唠叨张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张文隔得近,隐约听到了几句,转过头,摘下口罩,用力抿了下嘴唇,叹了口气,说道:“谁叫我是党员?你的命重要,我的命重要,谁的命不重要?谁也没有两条命!中央都讲了,疫情防控的重点就在社区,你不去,我不去,大家都不去,社区的防控工作谁来做?我们小区如果出了问题,还不是我们自己受害!到时候可真就天塌下来了。”见媳妇没有吱声,就又做起工作来,“这两天余华的《活着》你我都读了,那个叫富贵的沧桑老头是怎样催促着同样叫富贵的老牛耕地的,‘做牛耕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头牛不耕地?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我看他说的很有道理,关键时刻,我们做党员的不冲锋陷阵,那谁还看得起这个党员!还当这个党员干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党员,我知道!我也就是问问,谁也没拦着你不让你去,比个女人还唠叨,不过可要当心,知道自己口罩不合格就时刻跟人保持距离。刚才问了你没说,你不是昨天早上刚值完班吗,今天怎的又挨上了?”王霞说着抱着孩子和张文一起下了楼。
张文笑了笑:“昨天是社区临时党支部成立,我去报道了,顺带义务值了会儿班。主要是打扫小区值班房和门口周围环境卫生,设置了一些防护隔离设施,粘贴了一些通告和标语,你几天了没下楼,待会儿过去就看见了……”
“行了,别说了,叫贝贝去,咋还不下来,是不是上厕所去了。”王霞说着快步走在了前面,嘴里又嘟囔了起来:“就你是党员,你能!就你会值班,你能!就你是志愿者,你能……”声音更小了,小到自己的耳朵都听不真切。
丈夫见过自己当初上学时业余党校培训的合格证,也许还知道就在自己书房柜子左边的抽屉里躺着,但谁也不知道的是,现在合格证的上面正静静地躺着一份申请书,那是她昨天上午丈夫出去后新写的入党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