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之前以连载形式首发于简书,现整理改稿后重新发布。文责自负。
早春的大雪纷纷扬扬,为僻静的凌云谷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白纱,青鹤山庄在雪中遗世独立,犹如琼楼玉宇一般。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这样一场唯美的大雪里,更没想过自己会死在夫君林远峰的剑下。
恨意在他冷峻的凤眼里凝成一股杀气,脱鞘的长剑闪着清冷的寒光,仿佛划破天际的闪电,无情地刺入我的腹中。鲜血浸透了白色的衣裙,在雪地上铺开了一层血色,仿佛凋落的红杏,满地狼藉。
冷,刺骨的冷,我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意,从腹部弥散开来,渐渐漫过我的头顶。林远峰握紧剑柄,他掌下的斑斑血迹,像捣碎了的红杏花瓣。
出墙的红杏,是该被捣碎,被践踏,无论是因为什么缘由,只要是出了墙的红杏,一律该死。在林远峰眼里,我就是那一枝肮脏的红杏,不配在春光里盎然,应当香消玉殒碾入尘土。
我又何尝不想做一枝圣洁的白梅,在雪中高贵地绽放呢?
是谁,陷我于孤立无援的困境?是谁,将我一步步逼上绝路?是林远峰,这个曾与我誓死白头的男子,在生死关头却将我抛弃在水深火热之中。
忘不了,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战地传来林家将战败的消息。我们不得不举家逃离白云郡,到凌云谷的青鹤山庄暂且躲避。
岂料,南侯王乘胜追击,很快逼近凌云谷,林远峰与他的兄长林远道率兵迎战。双方激战了一夜,拂晓时分,探子来报,守城的将士已经全军覆没,林远道战死沙场,林远峰做了逃兵,不知所踪。
这个噩耗让林府上下陷入一片慌乱。林远道战死,林远峰抛下一家子老弱妇孺独自潜逃,林父听闻后悲愤交加,血气郁结,当场就一命呜呼了。我们草草办完林父的丧事,林母也一病不起。
至此,林家已经从享尽无上荣耀的郡王,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就像一场让人难以置信的噩梦。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不久,消息传来,南侯王已经占领了白云郡和凌云谷,他还盯上了青鹤山庄,并不打算轻松放过林府的家眷。南侯王曾是林远峰与林远道的手下败将,如今他在战场上赢回了尊严, 报复心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
南侯王向来心狠手辣,林府的婢女和家丁们听闻他们要来,早已逃得精光。奈何林母重病在床,我又怀着四个月的身孕,九岁的小侄孟儿患有腿疾,一家子老弱妇孺实在无力在冰天雪地里东躲西藏。
南侯王来的那一日,雪刚停。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划破了青鹤山庄的宁静。
长嫂把孟儿藏进米缸里,从她视死如归的眼神里,我察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
三匹高头大马闯进山庄,尖锐的嘶鸣声让我瑟瑟发抖。
旁边两位壮汉,一个面色黝黑,一个肥头大耳。中间那位身着青衣、满脸须髭的莽夫,就是南侯王宋子仁,他叫嚣着:“昔日威风凛凛的林郡王去哪了呢?林远道,被本王砍成肉酱!林远峰,做了缩头乌龟!哈哈哈哈!”旁边那两位也跟着大笑起来。
长嫂一身素衣,推开房门,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些不速之客。他们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黑脸壮汉一边打量着长嫂,一边道:“林家的郡城是我们南侯王的,林家的女人自然也是我们南侯王的。”
宋子仁向长嫂走来,他的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弄脏了青鹤山庄洁白的雪地。我躲在屏风后面,手足无措,他每向前走一步,我的心都更加紧张。但长嫂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宋子仁终于走到了长嫂的面前,他伸手捏住长嫂白皙的下巴,冷笑道:“林家的男人不怎么样,林家的女人倒是还有点意思。今天就让本王尝一尝林家女人的味道。”他说着,将手伸向长嫂的衣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谁知那一瞬,长嫂下颌一紧,向南候王的脸上喷了一口鲜血。
长嫂咬舌自尽了!
啊!我惊呼着,不由自主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还没等我冲到长嫂面前,宋子仁骂骂咧咧地吼着“贱人”,随即抽出弯刀,划过长嫂的身体。我见状双腿一软倒在雪地里。
黑脸壮汉将我拖到宋子仁面前,道:“侯王,还有一个。”
当宋子仁粗粝的手指拂过我的面颊,我的目光望向山庄的大门。我多么希望,林远峰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会挥起长剑斩了这些禽兽,然后拥住我,吻我的额头,告诉我,不用怕,有他在,告诉我,他会一辈子保护我。但是,大门口空空如也。
林远峰,终究还是将我遗弃了。如今我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学长嫂自尽,可怜我腹中的小生命,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正当我闭上了眼睛,准备用力咬断自己的舌头,只听得一声惊呼。“娘——!”原来是孟儿跑了出来,他一瘸一拐跑向血泊中的长嫂,伏在她身上大哭。
“孟儿,快走!”我一边喊道,一边想挣脱宋子仁,谁知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勾住了腰。
壮汉喊着:“林家的种,不能留。”随即,他一剑刺向孟儿的后背,小小的身体倒在他母亲的身边。
“终于清净了,让本王好好尝尝你的味道。”宋子仁把我扛进了堂屋。
我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拼命地挣扎,他在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撕开了我的衣服,粗糙的髭须埋进我的脖子里。
厢房那边传来咒骂声,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的林母,唯有用这种方式表示最后的愤怒。
“老太太吵死了,砍了她!”两个壮汉抡起刀走向厢房,那咒骂声不久就消失了。
屈辱之下,我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却下不了决心。孟儿已死,林远峰生死未卜,林家可能就只剩下我腹中这一个种了。我如果死了,林家就绝后了。
不,我不能让林家绝后。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我强忍着屈辱与悲痛,任凭那个畜生蹂躏。
一阵暴风骤雨之后,气喘吁吁的宋子仁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整理好衣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收拾得差不多了吗?”宋子仁向庭中候着的那两个壮汉问道。
“侯王放心,这山庄里但凡值钱的东西,我们都已经装上马车啦!”壮汉唯唯诺诺道。
“我们走!”一阵马蹄声随风而去了。
我蜷缩在地上,战栗着,刚刚那场梦魇的阴影还未散去。当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忽然感到两腿之间流出一股液体。我绝望地意识到,孩子没了。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我积攒了全部的勇气和力量,熬过了那一场屈辱,只为保护孩子。但是,现在孩子没了,贞操也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堂屋,脚下带出一串血印。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就像漫天的梨花飞舞,落在长嫂和孟儿的身上,抬头间,只见堂屋的门楣上“福泽百世”的匾额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林家已经彻底完了,我也无颜苟活世间。
我走向海棠树下的枯井。林远峰曾在花团锦簇的海棠树下许我一生一世,没想到如今,那树下的枯井竟成了我结束生命的地方。
正当我俯身准备投入井中,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声,回头一看,是孟儿!孟儿还没有死!林家还有后嗣!我的在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
我跑过去,孟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婶!”他轻轻唤了我一声,咳出一口鲜血,胸口一上一下起伏着。
“孟儿不怕,有婶在。”我强忍着腹痛,拼尽全力把孟儿抱进房间,找来林远峰的金疮药洒在孟儿的伤口上。
然后,我走进厨房翻箱倒柜,找到了仅剩的一把碎参须,和着水槽里残存的几块碎肉骨煮了汤。
想想从前,林府养尊处优,物资何等丰腴,人参、燕窝、灵芝堆满了库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现如今,被那些禽兽洗劫之后,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把煮好的参汤分成两碗,一碗喂了孟儿,一碗自己喝下。孟儿睡了,我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衣在他身边躺下,跌入了沉沉的梦乡。
梦里,我恍然来到了黄沙漫天的战场,林远道被敌军的乱箭射穿了胸膛,倒在我的脚边……林远峰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落荒而逃,任凭我怎么呼唤,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雾里……我仿佛看到南侯王凶神恶煞的脸,听到他狂妄的冷笑……长嫂口吐鲜血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
“娘……娘……”一阵哭喊惊醒了我。
我抱住梦魇中的孟儿,轻轻拍着他,“孟儿不怕,有婶娘在…”
从今往后,就只剩下我和孟儿相依为命了。不管日子有多难,我都一定要熬过去,将孟儿抚养长大。
我清点了山庄所剩无几的家当,能典当的都悉数拿去换了银钱,料理林母与长嫂的后事花去了大半,剩下的碎银子,我托人买回些吃食和补品。
养了些日子,我的身体渐好,孟儿的剑伤也慢慢恢复了些。雪霁天晴,料峭的春寒也渐渐走远,院子里的杏花开了,娇媚的笑靥在梢头顾盼生辉。
我扶孟儿到院子里晒太阳。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仿佛害怕最后一位亲人也离他而去。“婶娘,坏人还会来吗?”
我抚摸着他的脸,轻轻说:“听闻,南侯王已经出征北境,那是离凌云谷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不会来伤害我们了。”
北境,那也是林远峰潜逃的方向,他如今在哪里呢?他是否知道他曾心爱的女人无依无靠,盼着他归来?泪水濡湿了我的双眼。
孟儿摇了摇我的手,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我,说:“婶娘不哭,以后孟儿陪着婶娘,婶娘也陪着孟儿,好不好?”
我点点头,将孟儿揽入怀中。春日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升起一阵暖意。
杏花落尽的那一日,家中的屯粮所剩无几。为了生计,我来到镇上,想找一份活儿。
在街上晃荡了半日,没找到合适的活计,酒楼饭馆嫌弃我细皮嫩肉干活不利索,工地上粗重的活儿我又干不了。
不知不觉到了午后,早上煮的粥都留给孟儿了,此刻我腹中饥渴难耐。走进一家面馆,我点了一碗素面,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身上只剩下一个铜板。
我面露难色,对店家说:“对不起,钱不够,要不我留下来干活,抵饭钱……”
店家恶狠狠地说:“没钱还来蹭饭!不要脸!”
还不等我辩解,两个伙计冲过来,把我拖到大街上一顿拳打脚踢。我躲闪不过,正寻思着自己一个月前没有死在南侯王的剑下,不料现在却要被打死在街头了。
这时候,耳畔传来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女声:“住手!为何欺负一个弱女子?!”
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衣着紫色衣裙的中年女子站在我的面前,她身边的丫鬟扶起了我。
店家向那紫色女子嬉皮笑脸地说:“哟,原来是谢当家的,您有所不知,这个贱丫头没钱还来我们这里蹭面吃,我们也是做小本买卖的......”
紫色女子扔给店家一坨碎银,问:“这些银子够了吗?”
店小二见钱眼开,唯唯诺诺地作揖道:“够了够了,谢当家的真慷慨......”
我见状连忙向那紫色女子道:“谢当家的大仁大义,小女子没齿难忘。我并非有意蹭饭,只是......”
她打断了我,温和地说道:“姑娘,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迟疑了片刻,抬头撞上紫衣女子温婉的目光,我想,或许她是真心愿意帮我的。
于是,我鼓起勇气说:“小女子家道中落,出来寻一份活计,请谢当家的赏口饭吃。”
紫衣女子没有说话,她身边的丫鬟笑道:“姑娘,你可知道我们紫姐姐是醉春楼的当家,你求紫姐姐赏口饭吃,可是做好了入行的准备呀?”
醉春楼?就是街尾那家青楼?我心中一惊,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谢当家的问道:“姑娘你长得倒是出色,是块好料子,你可有婚配?”
“我......小女子失言,我并不想......”我羞得汗如雨下,掏出丝巾擦了把脸。
谢当家的盯着我的丝巾看得出神,她好奇道:“这丝巾上的海棠花绣得颇为精致,可是出自姑娘之手?”
我回答道:“我出阁前在家中学习过女红,闲时喜欢绣这些小玩意儿。”
我递过丝巾,谢当家的细细端详着,同她身边的丫鬟说:“春儿,你瞧,是不是宝庆绣楼的手艺更加出色?”那丫头也连连点头称赞。
于是,谢当家的允了我一份活计,为醉春楼做刺绣活。我欢喜得立马下跪谢恩。有了这份活儿,我就可以养活孟儿和自己了。
夜里,我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绣着鸳鸯肚兜、并蒂莲花枕、牡丹锦被,还有裙裾上的云霞和衣襟上的海棠花。
我给醉春楼送去第三批绣品的时候,差不多攒够了孟儿上私塾的银子。这孩子天生聪慧,从前林府的夫子对他夸赞不已,眼下正是读书的好年纪,不能给耽误了。
可是,孟儿第一天散学归来,就闷闷不乐的,我问他怎么了,他就躲到门后面抹眼泪。再三追问之下,我才知道是因为其他孩子嘲笑他是小瘸子。
孟儿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后来病好了,却落下了腿疾。当时,全郡最好的大夫都来看过,没有谁能治好他。哎,可怜了这孩子!
那一日,我去醉春楼送花魁的绣衣,向春儿聊起了孟儿的腿疾,春儿告诉我,曾听一位客人提起,东营国有一位道医,医术高明,曾治好过颇多的疑难杂症,尤其擅长腿疾,还可传人以强身健体之武艺。
我听来颇为心动,可惜,东营国距此地三千里之远,光是盘缠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医药费想必也不是小数目。
我心里正犯着愁,失魂落魄地穿过醉春楼的走廊,不小心迎面撞上一个醉汉。我忙向客人道歉,谁知那醉汉色迷迷地打量着我,“这位美人看着眼生,可是新来的呀?今晚本爷就要她了,哥几个谁也别和我抢......”他一边说着,一边揽住了我的腰。
我躲避着醉汉那张酒气熏天的嘴,解释道:“我不是,我不......”
春儿也上前解释道:“李员外,这位不是我们醉春楼的姑娘,我帮您另外找一位美人吧!”
醉汉哈哈笑道:“这么俏的妞,进了醉春楼不接客,你们不想做生意了吗?”他说完,一把将我的衣领撕开了。
我挣扎着推开他,情急之下,一口将李员外伸过来的咸猪手咬出了血印。他恼羞成怒,甩了我一耳光,把我逼到墙角,凑过来一阵强吻。
正在这时,三支银针嗖嗖地飞了过来,射中了李员外的背部,他无力地倒在我的脚下,乱哄哄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只见门外走进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颀长的身材,俊朗的眉宇,高挺的鼻梁透着一股傲气。我只觉得这个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白衣公子朝我走来,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谢恩,直到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裸露的肩上,我才羞红了脸低头言谢。
“今后凡事在本王的地盘上调戏良家女子,滋事生非的,一律捉拿归案!”那白衣男子说完,扶起我的手,对他身边的人说:“准备一辆马车,送这位姑娘回家。”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自己已经坐进了马车,那自称“本王”的白衣男子坐在我的对面,虽不知他究竟是那一路“王爷”,但只觉得他明眸皓齿,气宇非凡,相貌真是好看。这些日子,我孤苦无依,一时之间竟得到一位貌比潘安的权贵如此照顾,我竟有点想入非非了。
白衣男子温婉道:“姑娘受惊了。”他举手投足间,珮环叮铃,衣袂飘飘。
我瞅了瞅自己脚上的破布鞋,这才意识到自己与他有着云泥之别。今日得他相救不过是上天一时的眷顾罢了。
我说:“我哪是什么姑娘,不过是个落魄的弃妇罢了。今日得王爷相救,无以为报。”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战场上刀枪无眼,林郡王……哎……青鹤山庄的事情,在下非常抱歉……”
我惊讶地望着他:“你……究竟是谁?”
他迟疑道:“在下…宋子虞。”
“宋子虞?南侯王宋子仁是你兄长?”我抓紧拳头,红着眼问道。
在他点头的瞬间,我从髻上抽出发簪,刺向了他,“你们宋家的人,都是禽兽!”
谁知宋子虞并不躲闪,鲜血在他白色的衣服上渗开来。
我一惊,松开了手。“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宋子虞道:“即便我把一条命都给你,也抵不过兄长对林家犯下的罪。如今兄长已战死沙场,我继位以后,定当好好补偿你。”他的脸与宋子仁有三分相似,无怪乎我觉得面熟,但相比于宋子仁那凶神恶煞的面相,他是如此温和,如此伟岸。
那一瞬,我竟有一丝心疼,从裙裾上撕下一条布料,为他包扎了伤口。他一边痴痴地看着我,一边道:“只刺伤了一点皮肉,不打紧。”
我叹了口气:“林家失去的一切,不是你可以补偿的。”
“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就当是……赎罪。”宋子虞眼里的闪着光。林远峰的眼里也曾闪着这样的光。
第二日清晨,院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宋子虞指挥着三个伙计往院子里搬东西,粮米、锦缎、崭新的家具......我站在阁楼的窗边,冷冷地望着。宋子虞时不时抬头看我,脸上浮起笑意。
第三日,院门口又停了两辆马车,他们往库房里搬人参,燕窝,珠宝……宋子虞一边整理着花坛的篱笆,一边抬头向阁楼上的我致意。
第四日,宋子虞带来一个嬷嬷和两个丫头,说是给青鹤山庄使唤。我赶她们走,她们却求我收留,自顾自地干起活来。
第五日,宋子虞送来一匹木马,还有许多男孩子喜欢的玩物,孟儿眼巴巴地望着,问我可不可以和宋叔叔一起玩。看着孟儿渴望的眼神,我微微点头,他们俩便欢呼雀跃玩得不亦乐乎,我很久没看到孟儿这么开心过了。
一直到黄昏,我唤了玩得大汗淋漓的孟儿回房换衣裳,然后给宋子虞沏了一壶茶,一边向他递茶盏,一边对他说:“你这是何必呢?我不会原谅你和你哥。”
“今天,我看到你笑了......你的笑容真美......”他接过茶盏的时候,不小心触到我的手指,触电一般的感觉。夕阳下,两张脸都被映得通红。
第六日,宋子虞带来一位清瘦而挺拔的老者。他说,孟儿不喜去私塾,他请了一位夫子每日到山庄来教孟儿读书。我心中喜不自胜,嘴上却只冷冷地说了声谢谢。
宋子虞日日都来,就好像王府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似的。他有时陪孟儿读书,有时在院中练剑,我在阁楼上忙着刺绣,并不主动与他搭话,只是静静地为他沏一壶茶。
慢慢地,我好似有些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习惯了他看我的眼神,习惯了他眼里的光。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宋子虞没有来,我心里忐忑不安,刺绣时不小心扎了好几次手指。
连着五日,宋子虞都没有来。
那一夜,新月如钩挂在树梢,庭院中疏影横斜,我独自坐在廊前,心中一片寂寥。宋子虞俊朗的面盘和明媚的微笑总浮现在眼前。我真是傻呀,人家一个堂堂侯爷,我不过是一个弃妇,我有什么好盼的呢?
忽而,院外响起一阵马蹄声。我出去看时,只见宋子虞风尘仆仆地朝我走来,那一刻,我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扑进他的怀里,“王爷,你去哪里了?”
不等他回答,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他,背过脸去。
宋子虞凑到我耳边,柔声说:“馨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我的名字,之前,他总是见外地叫我“林夫人”。我的心里怦怦地跳着,却假装愠怒地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青鹤山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宋子虞轻轻揽住我的肩,说道:“怎么会呢?这几日,我心中一直挂念你的孟儿。”
我推开他,指尖却留恋他结实臂膀上的体温,娇嗔道:“我不信。”
宋子虞握住我的手,说:“馨言,这几日我在为一件事情奔忙,你不是一直想治好孟儿的腿疾吗?几经打探,我才了解到,东营国的道医云游四海,现在瀛洲落脚,已经做了瀛洲的国师,我邀请了瀛洲的郡王到访,道医也会同来。”
“真的吗?道医会愿意帮孟儿医治吗?”我激动地问。
“那是自然,瀛洲与我们一向交好。”他温柔地捧起我的脸,说,“馨言,我会一生一世守护你和孟儿。”
宋子虞眼中的星星掉进了我的心里,掀起缱绻的涟漪。他将我揽入怀中,贪婪地吻着......
次日清晨,阳光洒在窗棂,我在宋子虞的臂弯里醒来,望着他熟睡的脸,我想,如果一辈子这样该多好。但侯王府怎么会接受我这样的女人做他们的王妃呢?只怕这段感情就像窗外草木上的露水一般。
两颗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宋子虞的胸膛上,他醒了,摸摸我的脸,说:“馨言,怎么哭了?”
我淡淡地说:“你还不快回王府。堂堂南侯王在青鹤山庄过夜,成何体统!”
宋子虞抱住我,喃喃说:“馨言,我不稀罕做什么南侯王,我只要你。等我侄儿一成年,就立刻让他继位,到时候我退隐,一生一世与你厮守。”
两个月后,瀛洲郡王到访,道医随行。宋子虞请他为孟儿治疗腿伤,道医初诊之后便胸有成竹,不过诊治至少得三个月的时间,还要孟儿配合每日自行练功,好在孟儿与道医二人非常投缘,他们相处融洽,道医还夸赞孟儿悟性极高,好好培养,将来可成为武学奇才。
虎父无犬子,孟儿的父亲林远道当年也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只可惜战场上刀枪无眼。孟儿将来若能出人头地,我也算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了。
瀛洲郡王从中撮合,让孟儿拜了道医为师,跟着他们去瀛洲,宋子虞还让教孟儿读书的夫子同行,功课也不落下。这样的安排对孟儿最好不过了。
孟儿走后,青鹤山庄越发清净了,好在有宋子虞常来陪伴。
一晃几年过去了,宋子虞的侄儿已到弱冠之年,整个郡城都沉浸在迎接新侯王继位的喜庆当中。宋子虞满心期待着他退位之后我们俩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岂料,这时候北境国忽然来袭,兵临城下,宋子虞和他的侄儿亲自带兵迎战。
很快传来消息说,北境的骑兵攻破了郡城,宋氏叔侄都不知所踪。而北境国领兵的正是当年白云郡的郡王林远峰。原来,林远峰逃亡之后,投靠了北境国,娶了北境国的公主为妻,如今他不仅是驸马爷,而且是北境的第一将军。
我听闻此事,险些晕了过去。探子又继续报,林远峰说我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丢尽了林家的颜面,他要斩了我,血祭林家的列祖列宗。
嬷嬷问我要不要逃,我说,五年前,我没有逃,今日也不必逃了。如果宋子虞已死,我也不愿苟活于世。
林远峰回到青鹤山庄的那一日,大雪纷飞,空气里满是凛冽的恨意。他恨我红杏出墙令他蒙羞,我恨他弃全家老弱妇孺于不顾。
“欧阳馨言,你这个贱妇,今天我就要用你的血祭拜林家的列祖列宗。”林远峰举起寒光凛凛的长剑刺入我的腹中,鲜血滴在雪地上,像极了娇艳的红杏。
我轻轻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就快要去黄泉与宋子虞相见了,却听得嗖嗖嗖的声音,三支银针飞向林远峰的脑门,随着一声惨叫,他僵硬的身体倒在雪地里。
宋子虞冲了进来,他一边唤着我的名字,一边把我抱进屋。
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子虞......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宋子虞吻过我苍白的唇,心疼道:“馨言,我来晚了,对不起,不要怕,道医一定能治好你,我还要和你过一生一世呢!”
原来,就在林远峰以为自己打了胜仗之后,东营国和瀛洲火速派来援兵,他们救了宋子虞和他的侄儿,还血洗了北境兵的营地。宋子虞说,道医和孟儿也随瀛洲援兵来到了此地,他们正在赶来青鹤山庄的路上。
片刻之后,屋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孟儿跑了进来扑到在我的床前,“婶娘!”道医赶紧上前喂我吞下一颗药丸,又掏出一瓶药粉洒在我的伤口上。
几年不见,孟儿长高了许多,走路的样子气宇轩昂,再也不是那个一瘸一拐的小可怜了。我感到无比欣慰,随着药物的作用,身上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道医对宋子虞说,只要照单服药,我的伤月余就能痊愈。
宋子虞日夜不离地守在我的床边,他说,新侯王的继位仪式就在下个月,他随即就退位,等我的伤痊愈了,他就与我成亲。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宋子虞喃喃地说着婚宴的计划,还有我们将来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温馨。
雪后初晴的阳光透过轩窗洒进来,为宋子虞英俊的侧脸镀上一层迷人的金边,他眸子里的光就像璀璨的星星,照亮了我的心房。这些星星会永远亮着,生生世世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