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五岁那年,父母离婚了,作为一个他们婚后孕育的孩子,我自然属于夫妻共有财产。
对于我的分割,两人从家里吵到街上,从法庭打进庙里,从奶奶家撕扯至外公家,没人能拉得开他们。就像是两头斗到眼红面赤的兽,血管里流淌着怒气,冲撞大脑影响智商,都只想着最后多吞对方一块肉入口,而不问自己是否又被咬穿了骨头。
当打的不可开交精疲力尽再无心情后,他们决定把我一分为二,从囟门到会阴,从中平均抛开,右边的归父亲,左边的归母亲,等我十八岁时再合二为一。
两人精细的计较着我的每一根毛发的归属,我从来没发现他们是如此在乎我,一分一厘的都不能让对方占了便宜去。
等右边的我被父亲牵着右手用一条右腿立着,左边的我被母亲牵着左手用一条左腿站着,母亲发觉她吃了大亏,因为我不是左撇子,左边的我的左手连筷子也夹不住,不过她从不服输,她不输我爸不输她爸不输我奶奶,她遇左杀左逢右灭右,在她自己选择的金光大道上一往无前。
她对左边的我说,左边要比右边聪明,你一定不能输给右边的我。而父亲轻蔑的哼了一声,领着右边的我一蹦一跳的走了。
左边的我看着右边的我依依不舍的离去,很不舒服的用只有半片的脊椎扭了扭腰,有一种随时都会向右倒下去的感觉,想着没了左边的那半嘴牙今晚要可要怎么吃饭。要知道左边的我的后槽牙掉了两颗,还有一颗一直摇摇欲坠。
奶奶见到回到家只剩一半的右边的我后嚎啕大哭、老泪纵横,啜泣着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开眼把她心爱的小孙子劈成了两半;斥责我父亲是为子不孝为父不慈为人不仁不义的混账,居然下狠手把我给劈了。
然后骂我母亲猪油蒙了心肝,从她第一次见被父亲领进家门的母亲开始骂起直到前几天她们见过的最后一面为止,大事小事的一件一件数落半件不落。
她是一个如何可怜巴巴的老太太,而我母亲是如何蛇蝎心肠的毒妇,父亲是如何娶妻忘娘的狗崽子,我又是如何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心肝肉头儿,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死吧、都铁石心肠的浑吧、都人面兽心的恶吧、都化为齑粉飘散被狗舔了去再屙出来吧,只剩下我们娘一个半相依为命。
“奶奶,我饿了。”右边的我用只有一半的舌头含糊不清的艰难的说着。
奶奶似乎很是惊诧于我还能开口说话,立即停止了她的控诉,开始对我摸上摸下仔细检查,再确定了我除了左半边现在不在她身边右半边完好无损后,老人家又喜笑颜开。
“乖孙子,你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炒个鱼香肉丝好吗,可是你这只有半张嘴可怎么吃啊,一吃还不都洒出来了,得朝右躺着吃才能不漏,可是躺着不都把东西灌鼻眼去了,这可怎么办呢?我那左边的孙子也不知道怎么吃东西,谁给他做,呜呜呜……”
2、
这是我写的我的故事,我写东西很慢,也许这是因为我现在只有右半边的缘故,而右边的我向来没有左边的我擅长写东西。
左边的我会把文字写成诗,言简意远,很小很美,右边的我只会写成冗杂的故事,很长很臭。
一如左边的我只身握一杆笔展一张白纸任他书写就会感觉无比美好,而右边的我则需要关在一间书店里,看着满地满墙堆着一本本我看过没看过的书时才能体会满足。
左边的我在诗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琢磨力求使自己快乐,右边的我则在故事里篡改着一个个人一生生的命运把自己埋入一场场的苦难。我会写出好的东西,如果我还是一整个我的话,可惜左边的我死了。
3、
我被分成两半后上学时回归统一,放学后化一为二,被奶奶和外公各领一半回家,刚开始老人们总是分不清左右,对着两半边一模一样的小孩不知所措,反正都同样古怪。
美的东西各有各的妙处,丑的都一样的丑。不信你看美有美丽、漂亮、姣好、俊俏、艳雅、标致、清秀、妩媚可反复形容,丑就是丑,大不了是一个丑八怪,而分开后的我就是半个丑八怪。
成为丑八怪的我在学校里无敌于天下,分成两半可以吓哭全部小朋友吓傻一半的老师,校长会上曾讨论过我是否还适宜继续留在人类的学校里学习,结果就是要不然呢,把我丢进荒郊野地?
最终决议是我留在学校时必须保持完整的人的形象,否则就勒令我退学。我很乖巧的接受了这个条件,老实坐在教室里,不去吓唬其他孩子,左边的我听课时右边的我会看小说,右边的我做题时左边的我会画些古怪的画。
我渐渐习惯了分成两半的生活,领双份的零花钱,同时干两样事,还只需写一份作业,等左边的我也可以和右边的我一样使用左手熟练的使用筷子和写字时我左右开工运笔如飞,没有人比我写得好写得快,我开始帮别人写作业来换点小钱或者别的什么小东西,小孩子都很蠢,我也不例外。
放学后左边的我与右边的我各自回家,写一份作业吃两份饭。开始时爸妈还在担心左右两边的我会在不同的成长环境里因吃穿不同而变得发育不齐,待我十八岁时说不定就再也拼不到一块去了,只能摇摆着半片身子各自为生。
但他们低估了造物的神奇,不论左右的我都吃了做了什么我依旧可以完美的合二为一,就算右边的我在奶奶的厨房里吃的肚圆滚滚而左边的我被母亲忘掉了一顿晚饭饿的发昏,我还是能够成功合体,右边的我也不撑,左边的也不饿。
就这样其中一半的我甚至可以一个月不动嘴吃饭,只要靠另一边的我救济。我奇怪的活着,茁壮成长,获得了校运会单腿跳比赛的冠军,被分成两半真是我此生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