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上,我见马路旁边,一排天蓝色围村的铁皮上,爬起一片牵牛花。
牵牛花,开得一蓬一蓬的,密密麻麻地沿着铁皮匍匐过去,宛如一座紫色的城墙。
这时的牵牛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刚刚绽放开,粉紫色的花瓣,发着新鲜的莹光,嫩嫩的,柔柔的,向着青灰色的天空,举起一个紫色的花喇叭。
看着喜爱!
我忍不住沿花根,轻轻剥下一朵花,一路走,一路看着这朵小花琢磨,要是一个作家,他们会如何来描绘这么一朵花呢?
中国女作家,我比较熟悉张爱玲,还有萧红。她们俩的文字,都很有才华,特别是写自然环境,都偏向灵动,天才挥洒。
我们先来欣赏第一才女——张爱玲,她是如何写一朵花的。
草坪的一角,栽了一棵小小的杜鹃花,正在开着,花朵儿粉红里略带些黄,是鲜亮的虾子红。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
这是来自张爱玲《第一炉香》的,读这句话,你可能会发现一件事。
就是张爱玲,她不老实。
她写一朵花时,不是老老实实写一朵花,而是借一朵花,挥洒出一个春天;可能借她一颗火星,就要扫荡一个平原。
是的,天才作家,他们都不老实,都擅长发挥。这给了我们一个启示,要是你学习写作,可不能写得太老实,要学习作家的巧,学习他们四两拨千斤,用一个“巧”字来完成写作。
请你再来看,张爱玲写花的另外一个句子。
宝蓝磁盘里一棵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的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
这一朵仙人掌花,被张爱玲写成如吐出的蛇信子,我们读来宛如听到了,蛇要出击时的“嗞嗞”响,可怕吧?
是的,确实可怕。
这里,我想说的是,作家写自然环境,从来都不是为了写环境而写环境,而是为了故事情节的需要。
张爱玲的仙人掌花,为了写出主人公薇龙,她在姑妈家,面临的处境,如一条蛇埋伏在暗处,正张开血盆大口,吐着蛇信子对着懵懂无知的她,充满恐怖阴森感觉。
这里,我们看出,就算是一朵花,在天才作家手中,它是情节的伏笔,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朵花。
我们写作,如果要写一朵花,要记得让它为你的情节服务,而不是凭空突兀地出现一朵花,或者其它的。
现在,我们再看看另一个天才女作家,萧红,她是会如何写一朵花。
萧红,作为一个不幸的才女。她最好的作品是《呼兰河传》,而《呼兰河传》写得最迷人的地方,就是爷爷的后花园,也是萧红天才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地方。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这时的萧红,32岁,逃难到香港,一个人无依无靠,也是最后生命时期。
以前,她经历过交不起房租,顶着六个月大的身孕,从窗户逃走;经常饿肚子,饿得在旅馆门口进进出出,想偷别人面包;还有三次被抛弃的感情,和丢掉自己生下的两个孩子……
萧红,可谓尝尽人生咸苦。她笔下的后花园,她童年的回忆,就算一花一草,都散发着自由的光,拯救她当下不幸。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
她不详细描绘一朵花,让一朵花,像一个人。也让一个人,进入一朵花,跟随花的自由,享受自由。
自然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自由呢?
现在人,可能想不到,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这么一个不为常人知觉的自然现象,在萧红笔下,却充盈着自由味道。
要是萧红,她来写我手中牵牛花,可能就会这么写:
牵牛花,愿意开成紫色的,就开成紫色的,它若愿意开成白中带紫,也没有人管。
我突然想,要是鲁迅他来写一朵牵牛花,又是怎么一个样子……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