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气总是潮湿的,从海岛吹来的风裹杂着香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看着西方的落日逐渐淡出地平线,黑夜慢慢到来。
生于千禧年的我自幼长于南方,但父亲却给了我一个关于北方的名字。北笙,我在心底默念,漠北笙歌起,徒留跋涉人。我知道,父亲的家乡在北方。
父亲总是不苟言笑,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幼时的我,在家人的宠爱下慢慢长大 ,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可是,那些只是曾经了。
2014年的六月,因为失误,我的初中时代以一个尴尬的分数画上了句号。面对父母,我没有痛哭,没有悔恨。八月,面色平静的我独自来到了一中报到,我扫视了一眼“第一中学”四个大字,这里是我即将度过三年的地方,仅此而已。
倚在宿舍的栏杆上,望着校外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气息,我竟感到一丝孤凉。我也曾在深夜里望着那永恒的星光无数次问自己,为何我会来到这样一所学校?可是,没人回答我。
日子透过岁月的缝隙,竟流逝的不知不觉,对这所学校由陌生渐渐变得熟悉。而我,也认识了意久,一见如故,我们注定是要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她唤我“小北”,她常说:“小北,你要开心起来,不要这么忧伤。”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我总觉得自己无力改变我现在所面对的一切。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懦弱。
性格孤僻的我还好有意久的陪伴,才显得不那么孤单。每天,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上体育课,一起干所有的事情。我真想,就一直这样下去,还有多好!
不知为何,我变得日渐堕落,中考的伤痛不曾在我的心中落下更深的记忆,人总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痛。至于堕落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不玩手机,不看小说,何以下滑至无底深渊。从一开始的耻辱到后来的麻木,却也只不过半年的光景。
十二月,迟来的冬日使我感到心凉。学校历年以来都分科较早,所以,还未步入高一下学期,我们已开始准备分科事宜。我问意久:“你怎么办?学文还是学理?我很纠结,不知该如何抉择。”意久沉默了,我从未见过她这样。良久,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淡淡地说:“我学文。”我却仍在犹豫,我不知我是在理科班里继续苟延残喘好,还是去文科班里重新开始新的征程好。我们彼此没有再说话。
父亲希望我能学文科,长久以来毫无优势的理科排名,足以成为这一选择的坚定有力的依据。分科那天,我和意久一起领了志愿表,意久淡定地写了“文科”二字,而我,则是颤抖地在志愿表上写了“文科”,极其犹豫。我不是太愿意离开我已熟悉的环境。纵然我孤僻,但并不代表我没有可以怀念的记忆。
我怀念那个教我们英语的老师。他有着极其良好的修养,会冲我们可爱地笑,会写一手极其漂亮的板书。
我怀念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会在篮球场上巧妙地避开所有人的围堵,帅气地投篮。
我怀念每个温暖的午后。有着意久陪我,有着我和意久一起走过的路。
“不!其实我不想离开。”我的心里有个坚定的声音这样告诉自己,我匆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一口气跑上六楼去找到了那个收集志愿的老师,在老师惊诧的目光中将“文科”改成了“理科”。回教室的路上,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的侧脸,我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看不清自己内心的悲喜,看不清太多太多。就这样,我留在了理科班。而意久,没多久,便离开了我去了文科班。临走之前,她用力地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小北,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哭了,哭的隐忍,我自己的选择,没有理由可以去后悔。
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段煎熬的时光吧,就像明明在春天,却再也看不到枝叶繁茂的香樟;明明在南方,却再也盼不到候鸟的回望。
父亲对我失望极了,他没有想到我最终会选择理科。就像我不曾想过我与意久会分开一样。
冬夜渐暖,我每天生活在无形的压力之下。父亲的失望、成绩的打击使我有点不堪重负。意久过得很好,原本文学功底就好的她在文科班里如鱼得水,在她开心的笑容面前,我有点失落。
有人说,因为向往,所以选择远方。然而,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并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抑或是,我早已丢弃了对远方的盼望。
分科后的第一次长假在众人的盼望中如约而至,我收拾好行李同样准备回家,然而,我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那失望的父亲。
回到家中,和父母一起吃着晚饭,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父亲一直在喝酒,一杯接一杯。我看见杯中的酒在灯光下泛起的圈圈。父亲突然开口说话,着实将我吓了一跳。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把我当成大人一样面对面平等地说话,没有往日父亲的威严。他和我说起北方,说起北方的草原和草原上开的美丽却不知名的花儿,说起他为何会来到南方,说起他身为一个异乡人如何在南方一点点地站稳脚跟。他并没有提及艰辛,但我却可以从他的语言中领会到这些年来他所经历的不易。那晚,他和我说了很多。而后,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是父亲心心念念的北方,阳光照耀的令我感到不太真切。梦醒,又是晴朗的一天。
长假过后,回到学校,一改往日的抑郁,我慢慢变得开朗起来,我开始和同学有说有笑,我开始认真听讲,从一开始的不懂到后来的渐渐领会,从一开始的什么都不会到后来的能够独自完成一套试卷,太多太多难以名状的欣喜。在校园里再次见到意久,意久有些惊讶于我的变化,但很快她便高兴地说:“小北,你终于振作起来了。”我知道,意久是真心为我高兴。不知何时,春天已经悄然而至,香樟的气息氤氲开来,充盈着我和意久的青春。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想明白了,也许是那晚父亲的话语和灯光下他头上令人心酸的白发,是我领悟到我从小到大举世无双的英雄已经慢慢变老,不能再让他这样失望下去了。
成长的阵痛总是会带走一些曾经以为并不重要的东西,现在看来,却是弥足珍贵。比如往昔的记忆,那些我和意久一起走过的路。
我知道,如果现在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还年轻,忽然有了要追寻的远方,一瞬间的醒悟难以用语言描述。
我知道,父亲只是担心我的未来,怕我忍受不了成绩的打击。
我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和意久分开,但有过的美好日子绝不会轻易消散在风中。
我知道,香樟总会弥漫芳香,候鸟总会回望南方。
有人说,因为向往,所以选择远方。
有人说,因为无可依靠,所以必须坚强。
那么,于我而言,所谓青春年少,大概就是迷茫之后的幡然醒悟。于我而言,所谓年轻,就是心怀远方,有诗有梦想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