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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零点酒吧里,那位叫杨瑜的陌生人,要任再春把他和他的前妻生的儿子领回去。他看了杨瑜前妻的照片,不认识,说杨瑜在栽赃陷害他。杨瑜拿出一份DNA鉴定书复印件,上面注明自己和一位名叫杨颖的男孩的DNA是一样的。杨瑜还声称,如果他怀疑,现在再去医院做一次DNA鉴定。
看着杨瑜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任再春头上冒出了虚汗,请求杨瑜安排他和他的前妻见一面后再说这件事。杨瑜说他的前妻三年前就失踪了,要不,他才不来找他呢。他愣了半天,请求杨瑜让他考虑一下该怎么办,明天给杨瑜答复。杨瑜答应了,说他反正跑不了。
第二天,他在恍恍惚惚中过去了。第三天一早,他就心惊胆战,几次关了手机,但都又开了机。果然,杨瑜的电话打来了,他不敢接。再打来,再不接。杨瑜的短信就发来了:“再不接,后果自负!”他只得打电话过去,说不是自己不接电话,是刚才把手机落在办公室了,央求杨瑜明天再见面。杨瑜还是那句:“行,反正你跑不了!”
这天,他的脑子才迟缓地转了起来,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找到杨瑜的前妻,想方设法让她抚养,在这其间,说服杨瑜暂时抚养杨颖。”
他约杨瑜第二天去公园门口的茶馆面谈,不想,杨瑜把杨颖带来了。他正愣着说不出话来,杨瑜低头对那孩子说:“杨颖,你跟这位叔叔站一会儿,我去给你买好吃的。”不等那孩子点头,就匆匆往街上走去。
他盯着杨瑜混入人流中不见了,才回过神来,赶紧打量那孩子。可不是,那鼻子,那眼睛,那嘴巴……到处都跟自己一样呀!正傻乎乎地吮着右手食指,懵懂地望着杨瑜走去的方向。
他想都没想,给杨瑜拨电话,一边东张西望着,怕熟人看见自己。但提示音告诉他,杨瑜已经关机!
他烦躁地绕着怯生生的杨颖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忽地拔腿就跑!撞着了一个又一个路人。实在跑不动了,才坐在街边大口喘气,直坐到太阳偏西了,才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公园前,见那孩子还站在那里,几乎一动没动。
他藏在公园门口的宾馆墙角,不时探头看看那孩子。谁打来电话,他都说有事。却给杨瑜不停地打电话,老关机。
那孩子吮着右手食指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孩子的影子越来越长,爬到了街边时。任再春叹口气,悻悻然,正要向那孩子走去,电话响了,是妻子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你们先吃饭吧,别等他。
那孩子几乎站着睡着了。他蹲下来才惊醒了他。他问他饿了吗?他嗫嚅着说饿了。他说咱去吃饭去。那孩子小声说要等爸爸。他心里酸溜溜的,气恼起来:“他不是你爸爸!走吧。”抓住小孩嘴边的右手,拉小孩走。小孩嘴一扁一扁地要哭。他一瞪眼,不敢哭了。
他忿恨地拉着那孩子进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兰州拉面。
筷子沉重,那孩子使用起来很吃力。他只得拿过筷子来,一筷子一筷子喂他。那孩子稚气的吃相很可爱。尤其是他那两筒乳白色的鼻涕,呆头呆脑地钻出来,快要过河了,才一吸溜,缩回了鼻孔里,惹得他露出了笑容,抚摸了一下他黄绒绒的头顶,心里被什么扎了一下,赶紧收回手来。
二
出了饭店。街灯亮了。那孩子怯生生地东张西望着,小声哭着,喃喃着爸爸哪了。他恶狠狠地:“再叫唤他我打你!”那孩子嘴一扁一扁,怯生生地望着他。
他嫌那孩子走的慢,抱起他来走。那孩子的小心脏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胸脯,一股怜爱之情油然而生,想起了儿子骑在自己脖子上的情景。可厌烦之情跟着脚就来了,别转脸,免得嗅到那孩子头上散发出的乳臭味。那味让他恶心。但凭良心说,这孩子的乳臭味是纯净的,泌人心脾的,不像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他忽地恶狠狠地让那孩子别吮指头,一副傻相。这让那孩子不知所措,恓惶地瞅着他。他又于心不忍,拐进超市,问小孩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直买了两塑料袋吃的,那孩子欢喜得直跳。
他抱起那孩子出了超市。那孩子一脸的灿烂,让他心如刀割。他又进了一家商店,给孩子买玩具。那孩子高兴地直嚷嚷,这也要买,那也要买,不怕他了。他好说歹说,买了一辆坦克,一把手枪,一把刀,抱着他出了商店。那孩子左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右手拿着枪,眯着眼瞄着路人,嘴里哔哔地响,喷出晶莹的口水粒。那孩子脸蛋上黄色的绒毛被他的鼻息吹动着。
他的眼里滋生出了泪花。
他吃力地走进旅店,用假身份证开了房间。那孩子迫不及待地在地上玩开了坦克,乐得忘了世界。他抱着胳膊,直挺挺地站着,看那孩子玩。如果是别的孩子,他一定蹲下来逗他玩了。
他正望着孩子出神,手机响了,他才想起自己要干的事。
是妻子打来的。他说有应酬,完了就回去。他又给杨瑜打电话,关机。
他心慌意乱地转了一会儿,去了卫生间,拧开淋浴。待水热了,出来和气地对那孩子说:“来,叔叔给你洗个澡,好睡觉。”
那孩子恋恋不舍地瞅着他的玩具,让他脱衣服,不时转头看他的玩具。那孩子的衣服干净又合体,哪是野孩子穿的衣服。看来杨瑜的妻子心底还不错。他拉那孩子去卫生间。那孩子一步一回头地进了卫生间,一见莲花喷头喷洒的水珠,猴子一样疯跳起来……
他好不容易把那孩子弄出卫生间,抱到床上,让他在床上开坦克。犹豫了好久,还是问那孩子一个人敢睡不?那孩子猛然想起什么来,过来抱住他的脖子,说要去找奶奶,找爸爸。他慌忙说你先耍一会儿,我带你去找他们。小孩看看坦克,看看他,还是去耍坦克了。
妻子又来电话催。他说一会儿就回去。他又给杨瑜打电话,关机。
小孩嘴里叼着半截苹果,手里拿着坦克,蛤蟆一样趴在床上睡着了。他把他摆顺了,盖上被子,让灯开着,关上门,走了。路上,又给杨瑜打电话,关机。
妻子已经睡下了。他瞅了瞅卧室门下面透出来的那一条光,进了卫生间,先装模作样地尿尿,仿佛妻子在盯着他,可就是努不出尿来,只得红了脸,磨磨蹭蹭地去洗了脸和手,进了卧室。果然,在床头灯那橘黄色的光照里,妻子狐疑地望着他。
他就骂一个顾客不是东西,酒场上一碰到他就倒霉,一边背着妻子脱了衣服,关掉床头灯,钻进被子里。半天,黑暗中,妻子说:“我咋闻不见酒腥气。”
他迟疑了一下,说路上出酒了,刚才在卫生间洗漱了半天。
天快亮时,他才迷糊着了。怒气冲冲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他。他抓起来一看,竟然是杨瑜打来的!他一瞅床对面化妆镜里的妻子,也正从镜子里看着他。他慌忙跳下床,趿拉了两下拖鞋,没趿拉住,光着脚跑进了卫生间,关好门,左手下意识地推住门,接通了电话。
杨瑜恨恨地说:“赶紧来公园门口接你的儿子来!”就挂了电话。
他怔了怔,低头进了卧室,背着边扑粉边瞅着自己的妻子,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干笑着说有个急事,拔腿就走。
杨瑜的脸宛如随时会打出闪电的乌云,拉着泪汪汪胆怯怯的那孩子的手,站在公园门口。去公园晨练的人,在他们身后来来往往。
他的腿打着颤,硬着头皮,满脸堆笑地走过去。杨瑜劈头就是一句:“下次我把他送你家里去!”扭头就走了。
那孩子怯怯地瞅着杨瑜的背影,低声哭叫爸爸。杨瑜越走的远,那孩子哭叫爸爸的声音越高,杨瑜头也不回地走的越快。
瞪着杨瑜的头顶在人流中消失的地方,他心里腾起一股虚火。
小孩的哭叫声揪心裂肺起来。
他阴着脸,蹲下来。那孩子忐忑地瞅着他,不敢哭叫了,小胸脯猛烈地起伏着。
他强压下怒火,给那孩子述说自己为甚把他留在旅店,他是不该回去的。说着说着,那股火窜起来,蹭地站起来,要踹那茫然地听他絮絮叨叨的孩子一脚。那孩子吓的嘴一扁,他的那股火就小了。他又蹲下来,问那孩子怎么回去的。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头绪来。一个打算却在他的头脑里形成了。他的虚汗从头上冒了出来。但他开导自己:“这大概就是他的命!”
三
他温和地问那孩子:“见过火车吗?”小孩迟疑地摇头。他就连说带比划,告诉孩子火车是什么样的。那孩子听着听着就眼泪汪汪地笑起来。他说:“叔叔带你去坐火车好不?”
那孩子跳起来,小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迟疑了一下,抱起那孩子。那孩子一把搂紧他的脖子,小身子在他的怀里一挺一挺的。他又想起了儿子在他怀里的情景,一甩头,赶紧走。
他边走边给妻子打电话,说得马上去一趟包市。妻子狐疑地哦了一声,挂了电话。他呆了呆,装好手机,又带着那孩子买吃的,买玩具,那孩子自豪得目空一切……
他老对自己说,下一站就下车,但到时候腿软得就是站不起来。
下一站就是包市了!车慢下来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对一手拿着辣条,一手推着坦克满桌子跑的那孩子说:“杨颖乖,叔叔去趟厕所。”
那孩子头也不抬,只顾开他的坦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孩子头顶的圈子(是顺时针旋转的,圈心露出白嫩的头皮来),才梦游一样往车门口走。忽地,那孩子在背后哭叫起来:“叔叔,带上我!”
他赶紧回头,孩子空着手向他跑来。他赶紧回去,抱起孩子,回到座位。孩子搂着他的脖子不放,他就给孩子说好听话,说自己真得要尿裤子了。好不容易哄的孩子坐在了座位上。他聚集起所有的力气勇气,在孩子眼泪汪汪的注视下,又站起来,梦游一样地往车下走。
他扶着车门下了车,却像遇上了鬼打墙似的在月台上转来转去。火车启动了,他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它,好像在努力认出它是个什么东西。忽地,他疯了一样奔向那节车厢的门。正要关上车厢门的乘务员急了,向他一勾一勾地招手,仿佛勾一下,就能把他勾近一百米。他老远就向乘务员伸出了手,乘务员一手抓住门框上的把手,一只手也向他伸出去。两只手眼看要抓住了,他忽地力竭状,跌跌撞撞地停下来,手托着膝盖直喘,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冲他又叫又招手的乘务员。
远去的乘务员,还冲他招手。他站直了,装作感激地把手轻轻地向前一拨一拨,想把乘务员拨回车厢门里,别为了自己发生了意外。等乘务员缩进了车厢里,他觉得监督着他的那只眼不见了,拔腿就跑。
他冲出站台,一年轻人迎住他:“师傅,打的不?”
他一灵醒,问:“去临市多少钱?”
年轻人怔了怔,瞟一眼火车站,惊诧地瞅着他说:“五百吧。这么远的路……”
他:“走。”
他靠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嘴唇忽地抖了起来,胸脯起伏起来,脸煞白。司机狐疑不安地不时瞅他一眼。
强烈的夕光爬上了他的眼皮,刺得他睁开眼。他像从熟睡中惊醒了似的左瞅右瞧,要弄明白自己这是在哪里。忽地,他击掌拍腿地大笑起来。
司机毛骨悚然,结结巴巴地问他:“师傅,怎么了?”
可他像世上就他一个人似的击掌大笑拍腿。司机一下子明白了,骂一声自己瞎了眼,咋拉了个疯子!吱一声,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绕过来,拉开车门,把他拉下来,任由他击掌大笑拍腿,把他的钱包搜走了。
手机的铃声终于把他从疯癫中叫醒了。他四下里瞅,夕阳在树梢后面,路两边是秋收后的茬子地。
他掏出手机一看,共十一个未接电话。其中妻子的六个。
他站在路边的土堆上四望。原野上的茬子地使得庄稼看上去七零八落的。他瞅见不远处有一位开着拖拉机耕地的农民,就走过去,问清前面是乌镇,就打电话给妻子,要她开车来包市的乌镇接自己。说自己被洗劫一空,困在这里了。
半夜,妻子在乌镇的马路上寻到他时又疯疯癫癫的,什么话也问不出来,骂他一声就这么点胆量,还是个男人呢!
妻子本以为他回到家就好了,不想,三天过去了,还是疯疯癫癫的,慌了,带他去医院的神经科检查,大夫说没事,回家养一养就好了。
妻子暂时照看着他的生意。第三天上午,妻子拿着他的手机走进卧室,对手机说了一句什么话,就把手机支在他的耳朵上。杨瑜的声音在他的耳朵边炸响起来:“你他妈的办的好事!”
他蜂蛰了似地跳起来,成了正常人。他跳下地,赤脚跑进卫生间,关上门,一手推住门,痛哭流涕地冲手机低声说:“兄弟,那孩子怎么了?怎么了?”
杨瑜:“你他妈的是人吗?虎毒还不食子呢!你……”
他央求道:“兄弟,你快告诉我,我求你了。”
杨瑜:“赶紧去迂远市铁路派出所去把人寻回来!”就挂了电话。
他猛地拉开卫生间的门。妻子抱着胳膊,在门口阴沉沉地盯着他。他支吾一声:“这个人真是……”就恓惶地绕过妻子,跑进卧室,穿戴起来。
妻子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他穿戴好了,眼看着别处,对妻子说了一声我出去了。一低头,侧身从妻子身边钻出门去,拔腿就跑。一下楼,给一朋友打电话,借五千元钱。
第二天上午,他走进迂远市铁路局派出所。见那孩子正站在椅子上,在办公桌上玩坦克。他浑身一下子有了劲儿,蹭蹭地走到那孩子对面。那孩子一见是他,哭叫一声叔叔,跳下椅子,跑过来。他也弯下腰,一把抱起向他张开双臂的孩子。孩子死命地搂住他的脖子,小身子索索地抖。他的脸被孩子的头顶杵的疼。
派出所的人知道他不是那孩子的爸爸,就查问起来。他说是受孩子的父亲的委托,来寻孩子回去的。又问他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在火车上?他一慌,回答得漏洞百出,派出所就怀疑他是人贩子。他只得给杨瑜打电话,万幸这次电话一打就通。他要杨瑜赶紧过来,要不,他也回不去了。
杨瑜赶来了。派出所百般靠实,又见那孩子一口一个爸爸地叫杨瑜,才让他们带走了小孩。
四
任再春包销了杨瑜来往的一切费用,还对他摇头摆尾的。因为杨瑜像一条随时会扑上来的恶狗那样不声不响地瞪着他。他终于被瞪得抽泣起来——跪地求饶的意思,真是软骨头!
果然,杨瑜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瞧你这熊样。”
任再春那种刀悬在头上的惊恐消失了,就抽泣着述起苦来,自己内心里鄙视着自己这种女人丐怜的行为,但就是由不住自己:“兄弟,我跟你说,从把他送走了,我就神智恍惚,一会儿觉得他被乞丐领走了,弄成了残废,摆在街头丐讨,一会儿觉得他被带进了黑工厂里,当牛马使唤,一会儿觉得他被人养着,等谁要某个器官,就从他的身上取……兄弟,我是恶梦连连,要不是你来了电话,告诉了我他在哪儿,我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杨瑜哼一声:“这么说,你还是个受害者了?!哼!我跟你说,要不是一个乘务员好心收留了他,要不是他记着我母亲的电话号码——你!——就是个杀人犯!你可真下得了手呀!他可是你的儿子呀!”
任再春抖了一下,不再抽泣。抹了抹眼泪,低声说:“兄弟,我也是被逼急了。你想,我生活得好好的,忽地冒出个……他来,要毁了我的生活,我能不急嘛?”
杨瑜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把他的脸拉近了,盯视着他。杨瑜的口臭扑进了他的鼻子里,他连鼻孔也不敢翕动一下。
杨瑜:“他妈的,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了!告诉你,要是七年前老子知道你跟她有这事,——不不,就是那天我把杨颖丢在公园门口,你拔腿跑了不再折回来,老子也要一刀子捅了你!”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他脸皮没敢抽动一下,后怕得腿直抖。
一直在桌子上玩坦克的那孩子忽地冲两人哭叫起来。两人一齐看那孩子,羞愧地都低下了头。杨瑜怕那孩子看见了似的,松开了任再春的领口,摸摸孩子的头,要他继续耍。
两人都望着车窗外。青翠的平野以某个点为圆心,碾着列车向后滚着。
那孩子忽然问杨瑜,弟弟咋不来接他?杨瑜的眼里隐隐地有泪花,摸着孩子的头说,弟弟太小,出不成远门,嘱咐他好好耍坦克。
为了缓和气氛,任再春低三下四地说:“兄弟,你看,一直以来,我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我和你的前妻的?”
杨瑜看了看他,苦笑一下:“好吧,我讲给你听。”
五
杨颖三岁那年,我带着他回乡下扫墓。他嚷着要吃雪糕,我就去村里的小卖部给他买回雪糕,看着他吃。无意间,我看见了对面墙上挂着的老相框,看见了那张我三岁时父母抱着我的黑白照片,不由得跟眼前的杨颖对照起来,越来越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我。以前我也听见过有人背后说杨颖越长越不像我,但我没在意,这次却在心里结了个疙瘩。
过了两个月,我和前妻带着杨颖去妇幼保健院打疫苗针,不知怎么,就翻看开了我很少动一动的杨颖的疫苗记录本,上面写着杨颖是O型血,可我是A型呀!过了三天,我去医院做了血化验,确认自己确实是A型血。我思想了几天,带着杨颖偷偷地去了医院,让我那做主任医生的初中同学给我们做了亲子鉴定,果然,他不是我的儿子!
我立马和前妻闹离婚,要求她赔偿我五万元精神损失费和抚养杨颖的费用。本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可我母亲半路杀了出来,坚决反对我们离婚,说,年轻时犯了错误不怕,以后改了就是。一旦结为夫妻,哪能说离就离了呢?做夫妻得互相体谅包容,哪能就挑毛病呢?更反对我不要杨颖,说,孩子嘛,谁抚养就跟谁,就是谁的,过去没有孩子还借种呢!最后,她干脆不管不顾,把杨颖抱回了乡下。我回去要了两次,说这孩子已经不是咱的了,咱没有权力把他留在家里。我母亲把我撵了出来,骂我不是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杨颖拉扯下这么大,咋狠心不要他了呢?除非我要杨颖,要不就别登她的门。而我的前妻也乐得有人替她抚养儿子呢,才不来讨要呢。
就这么,这事不清不楚地到了今年。正月尽了,我母亲来电话,说她腰腿疼得厉害,连自己也照料不了了,要我把杨颖接回去。还说,父子得天天处着,要不,再是你的儿子,丢开三年也成了路人了。还说什么不见得是你下的种,你老来老个就能指靠上,多一个儿子多一条后路。
我知道,这是我母亲摆出来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她本来还是按老思想还想把我和前妻撮合在一起的,以为我跟前妻看在孩子的面上,闹上一两年气,又复合了,这也是她抓住孩子不放的又一个原因。现在看见我再婚后的儿子都快三岁了,没希望了,再不把杨颖送回来,我真不认他了。
但我觉得把杨颖送给前妻的时候到了,就去前岳母家打听她现在在哪。法院一判决下来,她就失踪了,到现在也没给我那五万元补偿费。她母亲不但不告诉我,还拿扫帚把我扫了出来。我越想越气,第二天又去了,对她母亲说,你不告诉我她现在在哪也行,反正这是你女儿的儿子,你就替她抚养吧。她母亲说,你敢送来我就敢把他丢出去。我说随你的便,扭头就走。
当时前妻的姐姐也在场,追出来了,对我说,杨瑜,不管怎么说,咱以前也处得不错,你就不要计较我妈,她人被操磨糊涂了。这事呢,我跟你商量着解决。我说这事有商量的余地吗?她说,杨瑜,你看,是这样。你也知道,我们都手头拮据,哪有力量再抚养杨颖了。我打断她的话说,抚养杨颖是李霞的事,你们操甚心了。她姐说,你看,杨瑜,李霞现在过得也不如意,再拉扯上个孩子,更难。不管怎么说,你们也结了三年夫妻,也恩爱过,也为她想想。我是这么想的:你为甚不找出杨颖的父亲是谁呢?按理说,这事该我们去办,可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是个二愣子,办不成事,我们又没个兄弟,妇道人家的,办不了这事,就麻烦你办办这事吧。不管怎么说,杨颖也叫了你三年爸爸呀。
她说到这里就哭开了,我就心软了。
在跟前妻闹离婚的时候,我调查了一下她在跟我找对象的时候还跟哪些男人黏糊着,结果,比我预料的多出四个男人来,真没把我气死!现在,我立马又调查了一下,这七个男人现在还在临市。但是,该怎么弄清楚杨颖是谁的儿子却是个难题。最后,我想出了个办法,养长了指甲,跟踪人家,乘人家不备,在人家脸上抠一爪子就跑,去了医院,让我那同学做DNA化验。
让我目瞪口呆的是,这七个男人都不是杨颖的父亲!没法,我低声下气,把他们一起请到饭店,赔礼道歉后,把这个难题说给他们听,要他们想想,前妻除了他们以外,还跟哪些男人有过瓜葛。
他们想了半天,给我罗列出了五个男人来,提供了大致的信息。我就去寻找这五个男人,有三个在临市。我如法炮制,做了他们的DNA化验,结果都不是杨颖的生父。在外地的那两个我就犯难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寻见他们,和人家打架,被打个半死,但总算薅下了每个人的一绺头发,回来让我的同学化验他们的DNA,都不是杨颖的生父。
这可把我难坏了,因为母亲已经把杨颖送来了,我现在的妻子天天跟我闹!因为娶她的时候我说我没有孩子。
这难事使我无意间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走到哪,都直勾勾地端详眼前的男人。前几天,我乘四路车去运管站办事,你在邮政大厦那里一上车,我眼前一亮:“这不是杨颖的生父吗?瞧那眯缝眼、鹰钩鼻,简直是活脱下来了!”
我就跟踪你,认清了你的家在哪,第二天在路上袭击了你,用指甲抠下了你脸上一块儿肉,如法炮制,化验出了你的DNA,果然跟杨颖的一样!哈!我又跟踪你,知道你是**酒在临市的代理商,我从一个开烟酒店的朋友那里知道了你叫任再春,知道了你的电话,于是,那天我们就坐在了零点酒吧里。
好了,你说吧,以后改怎么办?
六
任再春:“兄弟,第一次在公园见面时,你要肯听我说说我的打算,多好呀。你连我跟你商量一下的机会也不给呀。”
杨瑜不耐烦地:“又来了!这事有商量的余地吗?”
任再春被噎得蠕动了几下喉咙,小心地说:“我不是跟你商量,是想求你宽容我一下,我好去找他的母亲。只要她活着,我一定能把她找回来,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带着孩子。”
杨瑜:“我明白了,在他的母亲没找到之前,你是要我还带着这孩子?”
任再春脸通红,目光羞愧地落在桌子上:“兄弟。反正他已经在你家住着了,你就耐烦些,我出费用。”
杨瑜怒视着他:“你说得多好听呀!你知不知道一看见他,我老婆就疯了一样跟我闹!他多在我家呆一分钟,我就有妻离子散的危险!你替我想过吗?”
任再春低下头。良久,抬头说:“兄弟,你知道吗?我老婆一旦知道我还有这么个儿子,还不跟我离婚?要知道,他比我家里的儿子小两岁呀。”
杨瑜冷笑道:“我要不为你考虑,早把他直接送到你家里了!可你替我想过吗?”
任再春头垂下了。透过他头顶稀疏的头发,杨瑜看见了他红红的头皮,恶心地别转了头,目光落在了兀自玩耍的孩子身上。
火车的铿锵声震动着两个人的心。
任再春胆怯地试探地瞟着杨瑜:“不行……把他送孤儿院?”
杨瑜盯住任再春的眼。任再春的目光抖了抖,还是接住了杨瑜的目光。良久,杨瑜移开目光,看着车窗外:“得把他送到外地的孤儿院。他知道我家的地址。”
任再春恳求道:“怕是不行。孤儿院有严格的入院条件,外地咱没关系,摆不平。本地就不一样了,我和你的关系……”
杨瑜一摆手:“别拉扯上我。”
任再春尴尬地笑一笑:“好,我的关系,一定能摆平孤儿院的。到时候,咱,不,我让孤儿院对他严加看管就行了。还有,你想法让你母亲换了电话号码。”
见杨瑜低头没吱声,任再春胆怯地央求道:“只是,兄弟,在没摆平孤儿院的这几天里,就……辛苦兄弟你了。”
见杨瑜还是低着头没吱声,任再春松口气,说:“兄弟,麻烦你把他母亲的亲戚朋友姊妹等等的情况,知道多少,都告诉我,好吗?”
七
三天后,任再春把那孩子送进了孤儿院,全力以赴寻找那孩子的母亲。不想,第三天一早,杨瑜打来电话。他故作镇静,从容地起床。
妻子看着他。手机兀自响着。
他趿拉上拖鞋,拿起手机,去了卫生间。
杨瑜命令他赶紧到公园门口接那孩子。
他回到了卧室,妻子还是盯着他。他背着妻子穿衣服,不说一句解释的话。妻子也不问,不拦阻他。
那孩子眼泪汪汪,战战兢兢。杨瑜的脸阴得漆黑。
他对杨瑜直说好话。杨瑜听都不听,扭头走了。那孩子哭出了声,叫了一声爸爸,前一个爸字冲口而出,后一个爸字后硬生生地捂回去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杨瑜的背影。他恼怒地喝骂了一声,那孩子嘴一扁一扁地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孤儿院里正乱作一团。见他送回了那孩子,院长跟负责那孩子的老师以及门卫诚惶诚恐,满脸堆笑,对他说:“我们实在是弄不明白,他是怎么跑出去的。要知道院门除了大人进出时开一下,是关闭着的。”
又过了五天,一早,杨瑜的电话又打来了。妻子懒得看他。但他还是去了卫生间接打电话。果然,杨瑜又命令他去公园门口接那孩子。
妻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他反而不自在起来,穿了两次,才把胳膊穿进袖子里。出门时不由得对妻子说了声我走了。妻子纹风未动,没听见似的。
那孩子战战兢兢地轻声哭着。他又给杨瑜说好听话,杨瑜又听也不听,扭头走了。
那孩子哭出声,没再叫杨瑜爸爸。他恶狠狠地喝住那孩子。
院长、孩子的老师、门卫,这次都因为自己的无辜而阴沉着脸。他给人家陪着笑脸。
院长带着他查看了院墙、下水道等等小孩可能出去的地方,确实没有一点漏洞。他和这些人一起,软磨硬泡地问那孩子是从哪里出去的,那孩子吮着指头,畏怯地挨个儿看着他们,不吭声。他只得偷偷地对孩子的老师说,他每天给她五十元,让她二十四小时盯着那孩子。
现在,他最害怕的是杨瑜的电话一早再打过来。凌晨四点就假装上厕所,先给那老师打个电话,打听那孩子的情况。
第六天半夜,那老师打来电话,他像受惊的耗子似的一溜烟钻进卫生间,接通了电话。
那老师告诉他,那孩子原来有梦游症!睡梦中,那孩子走到离院墙有一丈远的那棵老柳树跟前,蹭蹭就爬了上去,猴子一样爬到一根伸到院墙上面的横枝梢上,双手扳着弯下来的横枝梢就跳到院墙上,一翻身,就跳到两米高的院墙外面了。
他赶紧央求那老师把朝着院墙那面的树枝都锯得探不到院墙上。但老师说,这样怕梦游中的小孩发现不了这一新情况,从树枝上掉下来,摔坏了。言外之意,要他再多给她钱。他只得答应那老师,更抓紧了寻找那孩子的母亲。
过了半个月,杨瑜上午打来电话。这让他纳闷,接通了。杨瑜吞吞吐吐地说,这次他怎么也拦阻不住他母亲了,非要来看看她的孙子到底怎么了。要他把那孩子接出来,他带回家哄过了老太太,再送回孤儿院去。他为难地说,那孩子这向才老实了,这么一折腾,不就又……。杨瑜口气软软地说,老兄,没办法。要是我母亲知道咱把那孩子送进了孤儿院,还不抄了我的家?
他去孤儿院接那孩子,说带出来散心几天。那孩子死怏怏的,头发纠结成一团,见了他一脸麻木。他不敢看那孩子,说了好多好听的话。那孩子还是那样。他就不说了。
他在公园门口把孩子交给杨瑜。那孩子见了杨瑜只是嘴扁了扁。杨瑜亲热地抱起那孩子就走,像爸爸哄儿子一样对那孩子的耳朵叽叽咕咕着。他见那孩子撅起嘴,露出委屈相来,不由得感叹:“再是自己的种,你不抚养就是不亲你呀。”心里酸溜溜地想:“呵呵,我看你怎么能堵住孩子的嘴。”就想着那老太婆怎么大闹天宫,幸灾乐祸地笑了。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进他的脑子里——那老太婆一旦知道了真情,一定会把孙子带回去的,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地在地上转了起来。转了几圈儿,心就冷下来了:“她会死的,一死,这问题不就又来纠缠你了?”可又一想:“最少在最近一段时间不来纠缠你呀,这段时间足以找到那孩子的母亲了。再说,这老太婆也太可恨了,要不是她半路上横插一杠子,能有这事了?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些老思想不放!就为这个,也得让这孩子再拖累她一向!”
他早跟踪杨瑜,知道了他的家在哪了。他在杨瑜家巷口守了三天,见杨瑜才接来了老太婆。第二天一早,他买了件牛奶,藏在巷口,见杨瑜两口子都上班去了,就去看望老太婆。
那孩子和一位走路蹒跚的孩子在地上正玩的高兴。老太婆坐在沙发上慈祥地看着他们玩。
那孩子一见他,脸就沉了下来。他装作没看见,跟老太婆打招呼。
老太婆耳背,他大声跟她说着话,不时把那孩子也拉扯进谈话中,转着弯儿套哄得那孩子说出了他在孤儿院里。
中午,杨瑜打来了电话,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按的什么心?他假装糊涂,问杨瑜是怎么了?杨瑜就问他为甚要背着他去看望他的母亲?为甚要把孩子在孤儿院的事告诉他母亲。他委屈地说:“你看,杨瑜。大婶替我抚养了三年儿子,我不去看望看望她,你说,能说得过去吗?我不背着你,你能让我去看望你母亲吗?至于那孩子在孤儿院的事,天地良心,我不是跟你一样,怕大婶知道吗?因为这对我没好处呀,就是大婶再把孩子接回去,等她百年之后,那孩子还不是来纠缠我?你说是不是?”
杨瑜一时没话,含混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挂了电话。
一连七天,杨瑜再没打过电话来。他估计那孩子被那老太婆带回去了。但又不大相信,要是那样,杨瑜也会来跟自己谈谈孩子的赡养问题的。第十天上午,杨瑜打来了电话,要他把孩子再送回孤儿院。他愣了一下,说好吧。
在公园门口,那孩子无声地低着头哭泣着。他和杨瑜都不看那孩子。他抱起孩子往车上走,杨瑜扭头就走了。那孩子的眼泪汪汪地追着杨瑜的背影。他把他放进车里,那孩子趴在椅背上看着杨瑜的背影。
半个月后,孤儿院打来电话,说小孩抑郁成疾,高烧不退,得赶紧看病。这需要一笔钱,要他支付。他鬼使神差地说,他现在在外地了,让孤儿院先垫上,他三五天回去了把钱给他们。挂了电话,他不由得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对自己支吾着,眼睛慌乱地游移着,发现妻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瞅着她,嘴角挂着冷笑,仿佛在说:“你可真狠毒呀。”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但就是拗不过那个他也看不清的恶念。
又过了三天,孤儿院打来电话,说小孩陷入了谵妄状态,他们怕负不起责任,要他立即回来定夺该怎么办。还质疑他,小孩在谵妄中叫着要见爸爸和奶奶,不像他说得是一个没有了亲人的孤儿呀。他没回答,关了手机,但人却陷入了上一次的疯癫状态中。
妻子冷眼看着他。
第三天,他家来了一个人,把他吓好了。那个人是杨瑜。
杨瑜揪住他的领口,扇他耳光:“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狼!”
他的妻子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冷笑。他始终不还手。
杨瑜打累了,坐在沙发上抽烟。
他低头走过去,说:“兄弟,你再打我。”
杨瑜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眼,撇撇嘴角,低头抽烟去了。
妻子慢悠悠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沓子钱来,递给他:“赶紧去给你的宝贝儿子看病!”
他怔怔地看着妻子,忽地扑通给妻子跪下:“你真开通呀。谢谢你。”
妻子冷笑:“美得你!你那宝贝儿子活一天,你就不得安宁一天,这才解我的恨呢!”
八
他打通了孤儿院院长的电话,一开口就说他这就把孩子的医疗费送来,结果,还是让那院长挖苦了几句,才告诉他,把医疗费直接送市医院吧,副院长在那里看护着那孩子。
那孩子脸烧的通红,勉强睁开眼,看看他,又闭上了。他觉得这孩子活不了了,虽然他骂自己不是人,但由不住窃喜。
副院长逼问他那孩子是不是有个奶奶?他说不知道呀。副院长就说孩子老是叫着要见奶奶,他们乘他清醒的时候,套问出他确实有个奶奶,还说了一个电话号码,只是他们打过去,说是欠费停机了。还对他说,医生说了,这孩子见了他的奶奶,这病说不定就好了。要是孩子真有个奶奶,咱不让他见到他奶奶,就是要他的命了!他支吾着说:“那你告诉我那个电话号码,我去电信公司去查查,看那人在哪住着,我去接她来。”
他坐在自己的车里想了又想,又要疯了。这时,一个疑窦冒了出来:“既然副院长打不通那孩子奶奶的电话?杨瑜是怎么知道那孩子病了的?”不想,他在思考这个问题时,脑子豁然开朗了:“何不把这个难题丢给杨瑜?如果他同意,那好,他母亲来了一定会把那孩子再接回去的,他就怪不着我,我不就解脱了?如果他不同意,那好,杀死那孩子的是他而不是我!”
但是,他给杨瑜打电话时,还是着重说那孩子眼看就要不行了,暗示杨瑜,最好不要去接他母亲。不想,杨瑜二话没说,说他马上去接他母亲。他的心里一阵轻松的同时,滋生出一股很不是滋味的滋味:“他母亲说的对,不管孩子是谁的种,谁抚养谁亲呀。这孩子确实是他的,而不是我的。”
他赖在车上不回医院去。妻子打来了电话,他纳闷了一会儿,接通了。电话里妻子怒气冲冲地问他在哪了?他吃了一惊,问她在哪了?妻子气急败坏地说她就在那孩子的身边了,要他赶紧滚回病房来!
他惊讶不已,愣了一会儿,忐忑地进了孩子的病房,见妻子焦急心疼地看着那孩子,一见他,就气愤地叫:“你还是人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条命呀,你咋能狠下心来呀!”
他见医生、副院长、护士都鄙夷地看着他,知道孤儿院不会收留这孩子了。
他低头走到那孩子跟前,那孩子正因为高烧而痉挛着。他手足无措,不由得心疼地叫唤那孩子的名字。
妻子跟医生嘀咕了一会儿,过去把他从孩子的床头上拉的站起来:“你赶紧通知杨瑜,说咱这就用车送这孩子到他奶奶家,要他带咱去,要不,来不及了。”
他慌慌张张地给杨瑜打电话,把妻子的话说给杨瑜听,要杨瑜来医院。不想,杨瑜更急,要他们开车拉上孩子,来临五路的农行门口接他,这样省时间。
他开车拉着医生、妻子、孩子来到临五路的农行门口,不见杨瑜的影儿,打杨瑜的电话,不接。他在附近四处找着杨瑜,脑子里灵光一闪:“杨瑜躲起来了!”他的心猛烈地跳起来:“他为什么躲?难道仅仅是怕孩子再回到他母亲那里吗?不是!他也盼望着孩子死了,自己就解脱了!哼!还有这样的父亲了?!”但骂完了杨瑜,他心里虚得慌,觉得杨瑜奇怪,要是躲,根本不用接自己刚才打给他的电话呀,现在他把自己跟孩子闪在这里等他,孩子一旦出了差错,从良心上说,受谴责的该是他杨瑜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窃喜,紧接着为自己的丑恶而恶心起来。
他正这么边胡乱想着边寻找着杨瑜,听见妻子大声问他还没找到?他回头说没,见妻子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正张皇四顾着。忽地,妻子往前一指:“那不是他吗?”
他顺着妻子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杨瑜提着一兜东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离的老远就说自己给母亲买东西去了。但他看出杨瑜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招呼杨瑜上了车,边启动车边问清了杨瑜他的母亲在哪个乡了,一搂方向盘,车就飞了起来。
他无意间发现杨瑜老是从后视镜上窥视后座上的妻子,不由得也从后视镜上窥视妻子,见抱着那孩子的妻子一脸母亲对病重的子女的焦急。他豁然明白,杨瑜是看见妻子也在车上才露面的!就是说,杨瑜本想跑掉,但跑了几步,又躲在了一边,看着自己把车停在了农行门前四处找他!唉!他咋不跑没影儿了呀!那样……这么一想,他又惭愧起来,把思路拐到了杨瑜为什么窥视妻子这个问题上来,莫非他觉得妻子会……当然了,要是这样也好。他就观察妻子,见妻子脸上的母爱难掩对那孩子的厌恶和羞怒——唉,杨瑜的这个希望也太渺茫了!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杨瑜在这件事中是最无辜的,可又觉得他的无辜是自找的,因为他完全可以把孩子往前妻的母亲那里一丢了事的,可他偏偏却要顶着他妻子对他的压力,纠缠住自己不放!到底是为什么呢?呵呵,难道这世上还有讲感情的人了?
杨瑜说,从前面的路口拐下去,就去了他母亲的村庄了。
车往路口下一拐,他听见杨瑜出了一口浊气,不由得窥一眼杨瑜,见他神色暗淡,不由得心里叹口气:“他也真难呀!”这么一想,他的心向杨瑜贴了过去。他多希望杨瑜的心能回应他的心。他的鼻子忽地喷出一股粗气,瞥一眼杨瑜,把车停在了路边,回过头来对妻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