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你带我来此处作甚?”纪昀说完抿了一口酒,仰头喝下。
河岸几只船舫停泊渡口,船舫女子尽数玲珑身段,轻纱裹身,不嫌春日尚寒。
酒楼高处,秦淮景色一揽眼底,纪昀敞着单衣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时不时瞅瞅身旁打坐的和尚。
出手倒是阔绰,打尖的店都是极好的,酒菜也是荤素不忌,真是个假和尚。
和尚带着一把未开刃的菜刀,用布料缠好贴身放着,几日来纪昀只见得他解下来一回。随身只一把普通佩剑,剑鞘有些破烂。
说到那日刑场,胖官差押解着纪昀往断头台走去。
每走一步,纪昀身上就少了一根菜叶子。
及至断头台,胖官差帮忙拂去身上的污秽,纪昀抬头道了一句多谢。
天空飘过几朵懒散的云,多久没静下心来了。
东边拥挤着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散去,茶楼里人满为患。
还剩下一群老幼妇孺,老叟护着小童避免瞧见血腥场面,婆子们则是聚在一起,心疼那被害女子。
坐在刑场正中的官员,两颊瘦削,厉声下令,“斩!”
纪昀一颤,三魂已去了两魂,莫不是真要葬身此地?
等到传来一阵硝烟味,东面的台子已然轰塌,涌出一簇黑衣人。
黑衣人掩着口鼻,穿梭在浓烟中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人。
官差们拥着官员,浓浓硝烟中背靠着,嘴里不忘咒骂祖宗三代。
胖官差则是不紧不慢走到纪昀身旁,一刀砍下系紧的麻绳。
将纪昀推到一个素衣和尚身上,随即又回到官差们身旁。
纪昀只记得有一个黑衣人向和尚砍去,刀意凌然直取性命,可惜下一刻一剑封喉,再没有机会了。
昏迷之后,醒来便在江宁府游船上。身旁挨着一个衣衫暴露的姑娘,纤纤细手玩着纪昀的发丝,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万种。
纪昀低头发现囚衣被换了,捂紧中衣匆忙间往后退。
不想撞到了船舫的木板,女子娇笑间扯着纪昀衣衫步步逼近。
“秋娘,行了。”
和尚适时挑了布帘,拖着纪昀去了船头。
湖面波光粼粼,两侧山峦里的竹林青葱,船侧时不时有条大鱼翻涌而过。
“和尚你我素不相识,何故要救我?”
和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举一动却透着一股沉稳,纪昀索性扒着和尚松垮的僧袍问他。
原本闭目养神的明正瞥了一眼,也没怪罪,倒递了他一把剑。
剑身纤薄,握柄处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想必是哪位女子相赠。
纪昀瞅了眼还闭着眼的明正,便拿着剑练起来。
“叔父,昀儿不过是个棋子。”六岁的纪昀拿着桃木剑,一手缩着不时擦擦鼻涕。
“哪日死了也就死了,不打紧的。”
随即一巴掌呼来,再捂着的不再是鼻涕,而是一把直流的鲜血。
不美好的记忆纷纷涌现,将剑连同剑鞘往和尚身上一扔,纪昀躺在甲板上,望着天上飘散的白云。
“这云啊,真是讨厌。”
“青颜,和尚去哪儿了?”
搂着怀里的娇憨女子,酒醒却不见了明正,纪昀揉着脑袋就要往外走。
“小心!”一支飞箭被明正砍成两截。
明正转身又和一身材高大的蒙面男子交手,方才用的正是那把系红绳的剑。
纪昀瞥了一眼对方用的剑,眼神有些诧异,随即对着明正大声喊着。
“小心,那是青莲剑云岫。”
男子鹰眼瞧见了纪昀,丢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又和明正纠缠起来。
云岫叔怎么来了,看来那群老狐狸要等不及了。
回头望了一下房间里也没遗漏的东西,纪昀留了张字条用酒壶压着,转身跳窗离去。
“明正,我在竹林等你。”
等明正捂着一只受伤的右手,再回到房间看着纸条,苦笑着灌了自己一壶酒方才离去。
正用瓦罐焖着一只猪蹄,纪昀舔了舔嘴角,再加些盐调味。
见到明正负伤回来,纪昀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拉着明正在藤椅上坐下。
故意拍了拍他受伤的胳膊,明正抬眼瞥了他一下。
受到惊吓的纪昀,收了捉弄的心思,将烹调好的瓦罐汤端到明正跟前,细细料理另外一只猪蹄。
“你那破剑法能教教我吗?”纪昀一手捉着那只猪蹄,有些期待。
“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明正脱口很果断,喝完了汤,便就着左手教起纪昀来。
竹林里,叶片打着旋儿飘落,两人一剑一杖你来我往地切磋着。
搭着明正的肩膀,纪昀喘着气问道,“这剑法凌厉,谁教你的?”
又抚摸剑身,曾饮过鲜血的利剑就是不一样,试图用大拇指划划剑锋。
“想必,又是李老头锻的。”果然,纪昀捂着划开口子的大拇指直呼,“啊!疼!”
“寺里有个疯癫和尚,他教我的。”
明正左手挥挥新做好的竹杖,而旁边已经被砍断好几根了。
“没有名字。”明正补充道,一旁的纪昀若有所思。
转眼,盛夏来临,接天莲叶无穷碧。
停留在江宁府已有一段日子,今日纪昀头上簪着一朵扶桑花,正四处溜达着。
周围的人自发地离得纪昀远了一些,头上簪花的人不少,可这扶桑花说簪就能簪的?晦气!
纹理可见的折纸花灯,这在在秦淮河屡见不鲜。独特工艺制成的纸仍旧惹得大人小孩围着看。
摊贩上也有卖面具,牛皮制成的成品略微有些粗糙,与花灯正巧一刚一柔。
纪昀随手拿了一个牛头面具,铜镜里显得凶神恶煞,和原本的白面小生相差甚远。
接着,又试了一个鬼头的,龇牙倒显得活灵活现。
最终抱了一个最普通的白面,丢下两文钱,乐滋滋地回了竹林。
“明正和尚,你瞧。”
纪昀从兜里掏出一个白面戴好,绕到明正身旁捣起乱来。
“像不像个寻欢作乐的采花贼?”
乐呵着拨弄厨房里的柴火,拈一指锅底灰,就往明正脸上抹去。
一身白衣蹭上了一点黑垢,特别显眼。
趁着明正没来得及生气,纪昀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