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周灵坐着出租车，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车在高架桥上飞驰，他靠着窗，看着灵州的夜色被抛掷车后，路旁的灯光迅速地被拉成了丝状，光丝连在一起，彼此缠绕着，星星点点地乱串。周灵觉得眼睛发酸，嗓子眼发干，想喝点什么。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旁边，往常，韦芳都会给他递上保温杯。可是这次，什么都没有，周灵的胃抽搐了一下。
周灵的胃不好，十年来，每次外出，都是韦芳陪着他到机场到车站，然后保温杯里总是装着事先泡好的枸杞红枣汤，里面放了几颗冰糖。在进安检前，韦芳总是让周灵喝上一整壶的枸杞红枣汤后再走。
周灵已经习惯了韦芳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孤身一人地离开，他很不习惯。
周灵觉得闷，他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风立刻就龇牙咧嘴地从缝隙间突突窜入，撞击着周灵的脸，把他的头发拨乱。
天空中那轮弯月跟着车快速地前行，很亮，可是天上偌大的一片深蓝，却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了。
周灵闭上了眼，和韦芳十年的感情生活在眼前一幕幕地放着，他鼻头一热，回忆渐渐地模糊。
当周灵抱着韦芳却喊出叫出"小璐"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段感情可能到了终点。
韦芳什么也没问，她冷冷地看着周灵，脸上毫无表情，可眼泪却不断地从红肿的眼眶涌出，她身体轻轻地发抖：“周灵，我们分手吧。”
而周灵，居然也没有任何挽回的话语和动作，他僵住了，像一只螃蟹在黑暗中被一束强光照到，动弹不得。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韦芳转身离开了房间。
十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
半年前，二人还憧憬想象着婚后的生活，说要挂职后就要去看房，商量着要几个孩子，可现在，一切否结束了。
他还爱韦芳吗？心里的答案告诉他——爱！虽然没有那么炽热，可是每次看到韦芳，心里莫名地就会感到踏实。
可是为什么秦璐的身影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呢？
他爱秦璐吗？
他不知道，几个月的相处让他觉得，秦璐就像温柔的水绕在他身旁，那么清澈自然。她灵动聪明，也美丽大方，眼神中总是闪动着小火苗。
那小火苗不正是周灵十年前在韦芳眼里看到的那般吗？
爱情不是排他的吗？
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
爱情究竟是什么？婚姻又是什么？他如果和秦璐在一起了，十年后又会如何？
周灵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没意思。
从灵州回到芝县的那晚。周灵失眠了。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梦到秦璐，梦见他们又回到了崔巍山，他和秦璐拉着手，跳啊，笑啊，拥抱，亲吻······可突然从观景亭中，韦芳向他们走来。她冷冷的看着周灵，满脸的泪水，无声地流着。然后韦芳又笑了，变成了秦璐的模样，欣喜滴向周灵奔来，她笑的那么灿烂，却也那么刺眼，两行蓝色的眼泪从秦璐眼中流下，滴在周灵手上，把手浸染成蓝色，周灵用力地搓着，却怎么也搓不掉。秦璐扑到自己的怀里，忽然又变成了韦芳的模样，“灵哥，不要离开我。”两个女人的模样就这样在梦里重合，分开，交揉…忽然韦芳坐在观景亭边缘，看着周灵说："周灵，我们分手吧。"说完，人就往后倒去，朝山下跌落，周灵慌乱地跑去抓她的手，可是什么都没抓到，跌落的韦芳冲着周灵笑了，又变成了秦璐的模样，她大声叫："灵哥…"
周灵惊醒，冷汗涔涔，满脸眼泪，胃部一阵绞痛。
对韦芳的思念夹杂着亏欠如潮水般涌来，十年的点滴又一幕幕地放，而和秦璐相处的那个深夜却也像烙印一样，无法让周灵忘却。
周灵喝了一包胃泰，开始抄书，抄抄写写可以让他忘记烦恼。，他开始抄《毛泽东选集》，抄到疲倦，抄着抄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十一
回到芝县后，周灵像上了发条，工作得更卖力了，每天都忙到夜里11点。县长都有点儿心疼这个小伙子，他从来没有见过挂职干部把工作做得如此认真。每次县长叫周灵多休息，周灵就说，挂职的时间本来就不长，他想走之前为县里多做点贡献。
周灵和秦璐在工作上也配合的越来越好，可是也仅限于工作了。工作之外的遇见，周灵就像不认识秦璐一般。生活上的所有交集都有意和她避开。单位组织的聚餐、工会活动，周灵一概不参加，借口永远只有一个——工作。
除了工作，周灵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周灵想：“也许忙起来，就不会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他已经和韦芳分手了，而面对秦璐，除了工作外，周灵仿若得了失语症。他想和她畅叙衷肠，想跟她抱怨倒苦水，想跟她聊人生聊理想，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璐好几次在周灵加班的时候偷偷给他送饭，可是周灵从来不吃，他宁可扒拉几口面包，喝几瓶牛奶，或者下班后自己回家煮面。
煮面的时候，周灵总会放几颗枸杞和红枣，可是开冰箱看到枸杞和红枣时，总会愣半天才回过神。
周灵越来越瘦了，每天挂着重重的黑眼圈。秦璐看了也偷偷抹了好几次泪。她也知道了周灵和韦芳分手的事，是综合科小张告诉她的，说县长有次开玩笑说让他挂职后也留在芝县，然后把女朋友接过来，也给安排工作。
"周主任的脸突然就暗了下来，他说她没有女朋友，目前想把主要的重心放在工作上，以后的事情不考虑。”小张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猜他应该是和女朋友分手了。"
"哦。"秦璐心里很复杂，她知道，虽然周灵单身了，可是之前的灵哥，再也回不来了。
对周灵来说，每到夜里，是他最难捱的时候。白天还可以借由工作来打发时间，可是到了晚上，思念、空虚、愧疚…
四卷《毛泽东选集》很快就抄完了，他又开始抄《资本论》，渐渐的，抄书也不管用了。周灵需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且他的胃，越来越不好了。
日子过得就像水泻一样。安县的扶贫工作也因为周灵的努力，做得有声有色。
每次省市里来芝县检查，材料都是周灵亲自把关，每次检查都出色地完成，芝县也多次得到了上级领导的点名表扬。到了年底，芝县已经被省里评为扶贫攻坚模范县。
而离周灵挂职结束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