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蜻蜓点点,走了,远了,淡漠,模糊......
故乡开始养鱼了。
“轰轰”的,一部部大型机器驶入昔日金黄的稻田,挖开一个个大坑,注入流水,放入鱼苗,悉心照料。鱼儿渐渐多了。水里都是一群又一群黑色的影子,有点吓人。鱼,多了,可心里仿佛少了点什么。
这,可能是这片乡土仅存的两只红蜻蜓了。
它们在幼虫时期从鱼类的血盆大口中幸存先来,趴在露出水面的一株青草上,静静地等待它们的又一次新生。没有在冰冷水中的孤独、恐惧,也没有在静静水面下的洪流,更没有鱼类的血盆大口。一切,仿佛都祥和了、和平了......
夏日清晨的第一缕微风拂过这片暗绿色的水塘,微微刺眼的阳光下,两双晶莹的翅膀悄然展开。这两双翅膀,各自拥有清晰的纹路,薄薄的,如一层细细的水幕,又不乏轻盈。崭新的一天,拥有了崭新的身躯,抖抖清晨的露珠,抖擞精神,忽的展翅高飞,只留下沉重的而无用的外壳掉进水里。一两只鱼飞游过来,以为是农民洒下的饵料。它们自由的飞翔在这片水域之上,互相戏嘻、打闹。它们正高兴着,以为自己就是天地间的唯一,升上了天堂。
在它们还没出生时,这片乡土上不知有多少蜻蜓,不乏有红蜻蜓,可是,不知为何,现在这一切,在它们这一辈都没有了。
它们兄弟俩在享受完短暂的新奇后,渐渐感到孤独、恐惧。它们渐渐明白,这里,和水里没什么俩样。
偶尔,天上会飞过一群鸟,但是天上飞的,不是能与自己并肩的伙伴,而是另一种“鱼”,不同于水里的,这些“鱼”拥有尖而硬的嘴巴。这里,并不是昔日向往的天堂,而是另一个地狱,并且更加危机四伏。它们不敢再飞高了,只能尽量的贴近水面飞行。夜晚的寒气摧残着它们。它们依旧趴在那株有着以前它们爬过的细痕的青草上。它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现在,它们就立在这株给它们带来新生或者说把它们带进新一个地狱的青草上。夜,深了,青蛙“呱呱”的叫声更加放肆,吵嚷着不让它们进入短暂的梦乡,月光投射到水底,那两个变黑的空壳在水中飘荡,被水侵蚀得不堪,可能再过一晚就没有了吧。夜深了。只有不绝的蛙声,只等,东方的光点慢慢变大、放亮。兄弟俩约好,在明晚对着属于自己的外壳,对曾经的生活说再见。
崭新的一天,重复着同样的危机。光,仿佛离他们很遥远,因为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是身处黑暗的。还好,每日清晨的阳光至少可以为它们晒干昨夜的湿露——拥有了轻盈的身躯可能会好受点。
它们又各自起飞了。扫扫兴致,即使生活再不顺也要继续。它们又起飞了,去寻找生活的动力与希望。
它们常常立在高高的一枝孤枝上,让人觉得很孤傲。
现在一只红蜻蜓就立在那里,而另一只,飞往别的水域了——没错,它们分开了。一片水域不可能有两只同性的红蜻蜓,这是它们的历代法则。今早的起飞,可能是它们的永别。而昨晚的约定,变成了永远不可能兑现的承诺。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那就要消失的可能已经消失的空壳也和它们的感情一样,终究会消失在时间的长廊里,不留任何痕迹。再见的,不仅是它们的空壳和过去的生活,还有它们的热血。
一整天,那只红蜻蜓一整天都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可能动了,只是没叫人发现。
两兄弟都没有去那株青草处,都没有,仿佛并没有那回事。两兄弟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清晨,另一只红蜻蜓又回来了。它并不是回来叙旧,而是决定与它的兄弟来一场生死之战。这场生死之战将决定这片水域最终的归属权,输的那只注定会死亡。
它们四目相对,好像在交谈一般,但只有翅膀的振动声好像是它们的语言。忽然,立在树枝上的那只红蜻蜓腾跃而起,来不及反应就与另一只厮打起来。它们还是无语的,只有翅膀的拍打声、爪子的互抓声,打成一片。好像是激烈的斗争让它们忘了过去的岁月,只有怒火伴随着它们的感情慢慢燃尽。它们并不念及旧情,互相残忍的撕咬,想要致对方于死地,撕碎对方的翅膀。两者扭打在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终于,一只蜻蜓的翅膀被撕碎了,如坠机一般的,它直直的坠入水中。它还在挣扎,小小的身体泛起一层层波纹,仿佛要说什么,无奈,在水中任何声音都不能发出。而另一只,很淡漠地飞向那象征着胜利与荣誉的枝头,立足,一动不动。失败了。胜利了。它渐渐放弃了挣扎,随之消失在流水中......
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它立在枝头,好像就是先前的那只,一动不动......
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抚干它的翅膀上的湿露,它只是微微抖抖双翅,好像在说:“我并没有醒来,并不想飞。”但,农民们从梦境中醒来,忙碌着,从那枝头下路过,仅仅是路过,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个枝头。只有那寒心的潭水才值得他们关心吧。还好,有那么一群无知的小孩发现了它。看着它泛有红色条纹的身体和尾巴、深紫色的爪子、乌黑的大眼,以及最让人着迷的晶莹的双翅总是吸引着他们。然而,它身居高处,如一朵淤泥中的莲花,又如荆棘冠上的玫瑰,让人觉得遥而不可及。
不管是小孩还是农民,他们都不知道,更没有发现正有一种生命意义的记忆悄然的消失在时间的长廊里。
那段回忆终究是不会来了,今年凋谢的花朵与明年的能一样吗?
夏天,带着这份回忆悄悄离开了......
孩子们也渐渐因为大人丰收的喜悦忘却了那高枝上的孤影。虽然,孩子们已经长大,个头是能够够到那个枝头。
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那些它所谓留下的痕迹也会因为时间被慢慢磨平。它只是和大多数生命一样,在这时间的长廊里只是个匆匆过客,不同于其他,它好像不曾有过回忆与留恋。
......
又一个夏季,来得淡然。
这片乡土再没有那孤傲的红影了。那孤枝上已被绿叶点缀,但仿佛并没有生机。人们也不再关心头上的早已空白的枝头有什么变化,他们只关心水里的变化。
这样,再没有见过故乡的红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