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想实习的话,接下来你做什么呢?”我问婷婷。
她的眼神没有焦点,仿佛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不知道,也许读研吧…”
“读完研还是要实习吧。”
“那就接着读博吧。”她顿了顿,收起迷茫的神色,趴在桌子上。
我从窗口眺望,看见大大的操场,红色的跑道中间是长势颇好的草坪。墨绿而深不见底的湖水柔情似水地绕过操场,向远处流去。远方,是地平面与天空的相交线,天空上有大朵大朵的棉花糖般的云彩,夕阳正缓缓坠落,我再没听到婷婷说话。
02
开始实习的时候,我满怀憧憬,觉得终于可以不画受力分析,不算该死的力学问题,不分析难到爆炸的量子力学了。到中学实习,听起来人际关系简单,工作安稳又轻松,是爸妈总认为女孩子该做的工作。彼时,我们都不相信学长们说的“你以为你到了天堂,其实你离开的地方就是天堂”。
枯燥漫长 实习大会之后,我认识了婷婷。婷婷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眼神清亮,简单得仿佛一眼能看透,总是穿白色T恤和球鞋。在这个城市拥挤的街头,如果你喊一声婷婷,会有无数的穿白色衣裳的姑娘回头。
实习第一天,婷婷被晾了整整一天。每隔一个小时,便去指导老师办公室一趟,直到晚自习结束,也没有等到她的老师。90后大概是在人际关系上受挫折最少的一代,我们在校的时候,彼此相互尊重着长大。
那一整天的焦躁不安,几乎磨尽了所有的锐气。
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所有的实习生和无数静谧无言的柱子一起站在暗黑的楼道里,影影绰绰间,黑暗像一头猛兽酝酿着吞噬世界。带队老师斥责婷婷,找不到老师难道不会发条信息吗,胆小就是不成事,明天我让你们组长带你去找你的老师行了吧。
黑暗中,我没有听到回答,只看见她的白裙子被晚风吹得飘飘荡荡。
03
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且未知的,五点半的早起,指导老师的责骂,带队老师的嫌弃,顽皮吵闹的学生,改不完的作业,写不完的教案,难吃的午餐,种种不安终于看似不合理又理所当然地爆发了。
婷婷出现了严重的抑郁倾向,她开始听见远方飘飘渺渺的呼唤,看见五彩斑斓的夕阳,更危险的是,有强烈的自残倾向。婷婷如她所愿地,不用实习了。 带队老师简单地通知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不忘嗤笑一声,真是心灵脆弱的一代。
婷婷的离开好像一颗小小的石子丢进深不见底的湖中,涟漪微微,没有水花。 而我们,依旧不停地,强迫自己适应这个小小的社会,这个看起来跟我们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初中。
在这个不用交学费的学校,再也没有人耳提面命地让你学习,没有人为你的进步感到高兴,没有人想要无私地教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任何东西。你还是喊每一个人老师,但他没有义务必须帮助你,你的优秀与否与他无关,你所有的话都要权衡后再说,你不是个孩子了,没有人会无条件包容你了。看起来像师徒的每一组人,实际上又是同行。都说同行是冤家,你分明听到了他说,嘿,要什么就拿别的什么来换。
琐碎而繁杂的事几乎在磨每一个棱角,反复批改的作业,总在订正的名单,校服收费的更新……想象中清闲的教师工作,只剩下案牍劳形和不停的催促与抱怨。
04
所有的老师,都变成了我们陌生的样子,没有从前的慈眉善目风趣幽默,没有从前的谆谆教导彬彬有礼,没有所有从前的令人欢喜而钦佩的品格。曾经的一切,好像都是一个遥远的电视剧,大家卖力而逼真地演出,我们就以为,那就是真实的世界了。
端着厚厚的半人高的作业本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听见指导老师说,这几届的实习生抗压能力实在太差了,果然还是没有经历过贫穷的年代就是不行,还请假说得了什么抑郁症,我看这样的承受能力到哪里……不敢看他淡漠或狰狞的表情,我急匆匆地只想想要离开,哗啦啦手中的作业本掉了一地,被过堂风呼啦啦地翻页。
真是一丁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我听说,教师行业的人因为长期生活在简单的人际关系中,为人处世都简单得像一杯白开水。我听说,教师行业的人从来都是拥有最优良品格的人,道德平均水平远胜常人。我听说,教师行业的人是最懂话术的人,他们谆谆育人,百年成才。
05
故事的末尾,婷婷死了。抑郁症自杀,跟别的谁,都没有关系。
而我,离开了学校,选择远离书声琅琅的世界。每天早晨叼着一个三明治走过匆匆的城市街头,自甘堕落地沉沦于这个社会。
在这个城市拥挤的街头,如果你喊一声婷婷,会有无数的穿白色衣裳的姑娘回头。
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我认识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