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成长的故事,总是容易拨动人心弦。尤其是那些孤独小男孩的故事。比如《四百击》里的安托万,《雾都孤儿》里的奥利弗,《雨果》里的雨果。他们或出生不幸,或遭遇家庭变故,在身体拔节生长的时节,没有人来排解他们烦恼,倾听他们内心的困惑。仅仅一个无助的眼神和孤寂背影,就会令人久久难忘。现在,在这些孤独男孩的阵营中,又增加了一个黑皮肤的小男孩:奇伦——最新一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月光男孩》中的主人公。
《月光男孩》的片名,来自于少年奇伦与毒枭胡安的一段对话。胡安小时候遇到一个老奶奶,她跟他说,在月光下,黑人小孩的皮肤看上去是蓝色的,因此,那个老奶奶叫他“blue”。在英文里,蓝色是忧伤的意思,这种忧伤的基调,贯穿了整部电影,也贯穿了少年奇伦的整个成长过程。
电影的三个段落,分别对应了主人公童年、青少年和成年三个时期。出生在贫困街区的奇伦,父亲从未出现,母亲染上了毒瘾。身材瘦弱的他时常遭到周围人的欺负。奇伦在电影里出场的第一个镜头,便是一群少年一边追打他,一边高喊着“死基佬”,这打闹并非少年人常见的嬉戏,而是真正的鄙视和瞧不起。幸运的是,奇伦由此认识了毒贩胡安和其女友特蕾莎,也许是童年时的相似经历令胡安动了恻隐之心,平日无比凶悍毒枭,对奇伦却百般照顾,带他去吃饭,教他游泳,教他如何防御敌人。然而,就是在这全片看起来最温暖的部分,仍然无法完美。当奇伦知道,母亲吸食的毒品,就来自于这个在看来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心中刚刚建立的大厦即刻倾倒,这个孤独的少年选择了默默转身离开。
多年以后,奇伦长成了一个高大的少年,但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依然沉默寡言,一样要忍受同学的欺负,毒瘾渐深的母亲,更加喜怒无常;毒贩胡安死了,但特蕾莎一样经常收留他。一起长大的唯一朋友凯文,刚刚在月光下的沙滩上,让他第一次懂得了性事,第二天却又不得不在同伴的怂恿下,对他大打出手。
再过十年,奇伦成为一个毒贩,满身健壮的肌肉,套金牙,戴金手表,挂金项链,开豪车,摇摇摆摆去收钱,像极了电影开篇时出场的胡安。联想起胡安曾经对童年时奇伦说的“在某种程度上讲,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必须由你自己决定,一定不能让别人左右你的思想。”这段话,不禁让人唏嘘不已。事实上,从奇伦的经历来看,成为什么样的人,永远都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从一个身材瘦小,老是被欺负的小男孩,到一个凶悍无比的毒贩,奇伦的成长,更像是中国谚语所说的“龙生龙,凤生凤”式的宿命轮回。
大部分时候,我们在电影中看到关于黑人的生活状况,几乎都是跟贫困、暴力、毒品、性等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月光男孩》也不例外。但这部电影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完整地呈现了黑人社会的生活状态,全片所有角色几乎都是黑人,它承认这个族群以及他们生活的社区存在的问题,但也有其他所有族群所拥有的温暖和关怀。在呈现贫困、暴力、毒品,尤其是主人公性取向问题的时候,丝毫没有猎奇或俯视的态度,镜头是隐忍而克制的。迈阿密充沛的阳光,被风略过的碧绿草地,月光下温柔的沙滩,这些美丽的画面夹杂在大段的留白之间,加上长时间静默的镜头,营造出了一种缓慢的忧伤美。
如果说,“黑人”、“同性恋”是电影无法回避的敏感字眼,那么,导演以巧妙的叙事风格大大地弱化了它们原有的符号化功能,他用细致入微的手法,真正把少数族裔人物作为有血有肉的个体展现出来,让我们明白,这就是一个小男孩成长的故事,无关肤色,无关性取向。电影甚至没有讲述一个起伏跌宕的完整故事,而是以碎片化的生活片段,来还原一个少年的生活和内心世界的变迁。
奇伦的故事,让我想起了罗大佑在1982年写下的关于野百合的比喻:“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这个男孩,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他不是娇嫩的水仙花,没有洁净明亮的生活环境,没有人来百般呵护;他只是一株寂寞的野百合,提供他成长的土壤,是一片被人遗忘的荒凉山谷,但他依然倔强地等待,等待着春天第一缕阳光带来的温暖。多年以后,当他面对那个吸毒成性而造成他童年不幸的老母亲时,依然会轻轻地拥她入怀;当他与童年时的伙伴重逢时,黝黑粗狂的脸上,依然会露出羞怯的神情。无论周遭的环境如何艰难困顿,生活又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他依然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狭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