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

放眼望去，周围全是要依靠我的人，可唯独我无人可依靠。

01.

我的皇兄待我极好，但却和我那倒霉催的父皇一样短命，三十不到便归了西，留下个四岁的奶娃娃。

皇兄临终前再三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这个叫启岩的奶娃娃，教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我茫然无措地摇摇头，我做不好的，这都该由皇兄来教导他的才是。

可是皇兄却直接无视了我的惶恐，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我很难过，但我不能哭出来。

启岩需要我，我还不能倒下。

手下的暗卫拼命地撺掇我造反。

“当皇帝好啊。”我沉吟片刻。

暗卫抽出刀:”好的，我这就去替王爷杀掉那这个小娃娃。”

“但是，我皇兄临终托孤……”

“没事，王爷，小娃娃死了就什么都好说。”

“本王不是那样的人。”

“对对对，这种小事教给属下来就好，保证做得周密。”

……

做一个暗卫总是想着替主人做主，总归不是太好。

我想我有必要好好教他一点做人的基本道理。

于是，我拿起我的佩剑，一剑刺进了暗卫的胸膛：“聒噪。”

开什么玩笑，他口口声声说要杀死的小娃娃，可是我的侄儿。

天下所有人都有可能会伤害他，我不会。

02.

我这一辈子打过仗，杀过敌，风里来雨里去，可就是没有养过娃。

我有些笨拙地抱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跟他大眼登小眼。

我的侄儿太小了，他不懂怎么当一个皇帝，但是我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不过好在没吃过猪也见过猪跑，我的皇兄生前绝对算个明君，把我侄儿往我皇兄的那个方向培养准没错的。

于是，艰难的“养娃”之路就这么开始了。

登基大典上，启岩拉着我的衣袖，颤着声对我说：“皇叔，我不想当皇帝，我害怕当个皇帝。”

我感觉到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摸摸他的头，安抚道：“启岩别怕，你可以做得很好的，跟你父皇一样。”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肯定般的点点头，于是他松开我的手，独自一人朝那张龙椅走去。

接着，满朝的文武百官施施然下跪，叩拜他们的新君。

我跪在万人中央，看着龙椅上的小人儿享受着万丈荣光。

我一定会让启岩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承诺。

启岩的视线在人群中游移，然后在我身上停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我，笑了。

03.

齐殇三年，在祭祀的路上，我和我的侄儿遇上了刺客突袭。

就差那么一点，我就把命交代在那了。

我怕极了，可是我好歹是启岩的长辈。

有什么事我还是得在前头顶着不是。

就在刺客的刀离我只差一寸的时候，他居然掉了个头，直接将刀刺向我的侄儿。

我奋力扑过去挡在启岩面前。

结果这刺客直接丢下刀，放弃抵抗，被赶来救援的军队直接五花大绑地抓了起来。

然后这名刺客便咬了早已放在牙齿的毒药畏罪自杀了。

大臣们纷纷向启岩进言说此次刺客刺杀事件是我一手策划，不然怎么刺客见谁都砍就是不砍我。

他们大胆地进行各种猜测，反正每一种猜测里我都是心怀鬼胎，不怀好意的。

我不太清楚这群人的脑回路。

正当我打算辩驳一番的时候，只听启岩用带着稚气的声音说：“我的皇叔岂是尔等能够妄议的。都退下吧。”

我感动得老泪纵横，这娃娃，养得真的值了。

群臣走后，启岩小心翼翼的来到我的身边：“皇叔，为什么他们要那样说你？”

“他们这是太羡慕咱叔侄的感情了。”我一本正经地同启岩解释。

“我明白了，他们这是要离间咱们，可是没有用的，我只信皇叔。”

04.

我的侄儿渐渐长大，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一日，他将我招进寝宫，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人人都说皇叔你目无君上，有不臣之心，可是朕总还念着幼时你对朕的教导之恩。

皇叔，你不会害我的吧。”

启岩用一双幽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说实话，启岩这侄子，哪哪都好，就是长大了，疑心病就重了。

启岩是我皇兄的孩子，也是在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总归是不会害他的。

不过，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却老不信。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侄儿的这番言论，于是盯着寝殿里那件挂着的龙袍假装发呆。

曾经我的皇兄便是穿着这样一件衣袍在朝堂上指点江山。

“皇叔怎么总盯着朕的龙袍看？喜欢的话，我且送你，无人时你便穿着玩就是了。”启岩换上一副玩味的表情，略带笑意地说。

可那话字字句句都带着股凌冽的寒意。

穿龙袍玩？我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我慌忙跪拜：“臣，不敢。”

启岩哈哈大笑：“朕逗你罢了，皇叔何必如此。”

我将头低得更低，心也一点点跌到谷底。

启岩他真的，长大了。

05.

转眼，本王做这个辅政王爷已经十二年了，真的累得慌。

其中最让我心累的当属大将军沈洛了。

这个老匹夫总想着把他那个丑陋不堪又彪悍无比的的女儿塞给我。

甚至，不惜深夜造访，将调动十万大军的虎符拍在我的桌案前，用以他女儿的嫁妆。

“圣上尚年幼，王爷何不，取而代之？我愿追随王爷，只有一个条件，我女儿必须当皇后。”

这是让我造反啊，原以为这个老匹夫对我们家启岩是忠心耿耿的，也不过是一肚子坏心肠的逆臣。

我当然是严厉地拒绝了。

于是，沈洛留下一句竖子不足与谋便气呼呼的走了。

那之后，他总爱找我茬，时不时在启岩面前告我的黑状。

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我的侄儿就把沈洛的女儿给娶了做皇后。

没过多久，沈洛那老儿就交出他手下的十万大军美滋滋地告老还乡去了。

想来他终于把那个貌若无盐的女儿脱手了，还是让当今天子给收了能不高兴吗？

那日，我在御花园里撞见了大将军的女儿，我差点哭了。

小东西，还长得挺别致的。

日日面对这么个“美人”真是苦了我侄儿了。

他是代我“受苦”啊。

心怀愧疚的我决定搜罗天下美人进献给启岩。

但他似乎并不好这一口。

所有从我这送去的美人都原封不动地给我送了回来。

不过这不要紧，侄儿待我好我自然加倍报答回去。

门客赵十三义愤填膺：“皇上就是不信任你，不敢留着你送去的人。枉王爷如此为他费劲心力。”

“十三，你妄言了。”

人人都说我侄儿不信我，可是我总要信他吧。

06.

小时候，启岩很粘我，渐渐地他就不那么需要我了。

他终于能够独当一面，我应该替他高兴。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酸酸的，这就跟自己养的一头猪终于学会了拱白菜，于是他就成天只顾着拱白菜不搭理你了那种感觉差不多。

从前在“一线”奔走的我，如今只能退居二线，在王爷府养养花，斗斗蛐蛐，过起悠闲又腐败的富贵闲人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启岩火急火燎地把我叫到了跟前。

“皇叔，朕需要你。”

侄儿的忙我自然要帮，且义不容辞。

可是我这侄儿居然让我跟着左相造反？

这万万使不得啊。

我几番推拒，启岩却告诉我说：“并不是真造反，只是这左相怀不臣之心已久，奈何抓不到实质证据，你去替朕当这个卧底。”

我还想拒绝，启岩说：“皇叔，我们齐家只剩你与我了，这件事，朕只信你。”

纵有万般推脱的理由，我也说不出口了。

我硬着头发就“造反”去了。

06.

我和左相迅速“勾搭成奸”。

左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王爷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含含糊糊地点头，想着快点将这场荒唐的“造反戏码”结束。

约定好造反的时日，左相便回到了他的府中部署。

我搜集好证据等着第二日在朝堂上将左相这一批乱臣贼子一锅端了。

没成想，这锅里还煮着我。

我竟然将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那些本来该由我呈上的证据全部跑到了启岩的书案上。

我被当做此次造反的主谋抓进了天牢。

我应该为自己辩解的，可是当我看见我的侄儿用敌视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想我死。

我最亲的人，想要我死。

我扯出一抹苦笑，高声道：“臣认罪。”

传闻中想造反的本王爷，终于在十二年后让传闻成了真。

07.

天牢内，启岩来看我。

“皇叔别怪我无情，那日，你看朕挂在寝宫的龙袍那个眼神我记了十年，你的眼里带着那样浓烈的眷恋，你也很想当皇帝吧。”

我看着启岩，他的眉眼长得真像我皇兄。

如果我真的想当这权倾天下的帝王，哪里还轮得到他呢？

我叹了口气，启岩总归还是不信我的。

启岩拿出盒子里的酒壶，为我倒满一杯酒。

“好久没和皇叔喝酒了，今日便不醉不归一场吧。”

酒里的是什么？千机散？还是鹤顶红？

总盼着不是那么烈性的毒药才好。

不然走得时候挣扎地太过狼狈总不太体面。

把启岩吓着了可怎么办？

罢了，罢了，我怎么忘了呢，他早已经不再是躲在我身后怯怯地叫我一声皇叔的少年了。

我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恍惚中我仿佛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皇叔。”

启岩终于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

只是这一路上，我再也不能护着他了。

皇兄，臣弟终于不负你所托。

我，这就下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