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府幽雪院。
“为什么不吃药?”一袭暗红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祁暗伤好后便是听见这么个消息,真是要被气死了。千面如今还下不来床。
离雪看着桌上的棋局,手里捏着一颗白子。“你都知道了。”纠结一会后,似是无解将棋子抛入了棋罐里。“我还以为她不会告诉你呢。你们的感情可真好啊。”她抬头看着他。
“这与她无关。你为什么不吃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他的话语里隐藏着怒火。
她却云淡风轻:“呵,几颗药而已,就算吃了也撑不过三五个月,何必呢?留着它还能救别人呢。”离雪起身想去倒杯茶。
祁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对你来说,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三五个月说不要就不要吗?”
“呵,祁暗,你别忘了我的三五个月是她的十年。”离雪直视他的眼睛,那里有无尽的无奈和不得不妥协的痛楚。
“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祁暗略微低下了眼眸。
“哈哈哈,祁暗,别再骗你自己了。但凡还有一点办法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你不是说过那是一株并蒂莲吗?”祁暗突然像是找到了解药一样,满心希望地看着她。
离雪笑了,“祁暗,血莲已经绝种了。”他不知道,那株天山血莲确实是并蒂莲,可是一株被卿流离用于给姑姑陪葬了。“你何苦再做这无谓的挣扎呢!我已经认了。”她看着他眼里全是坦然,就好像对生与死这件事毫不在意一样,她已经看开了,对这世间已然没有了留恋。
“阿离,我不认,不认!”他转身大跨步出去了,到倒更像是落荒而逃。
祁暗,你可知拿走的那一株是这世间最后一株血莲。此后即便是有人愿意再花上五十年时间种植另外一株血莲也没有了种子。世间再无天山血莲,流离也再无公主。
“原本就是注定了的事情,何苦再去与天斗,与命斗呢。”
“王妃,或许试一试会有结果也未可知呢?”
“呵,若是这病有这么好治,流离早就倾尽全国之力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可是几百年过去了,至今都只找到用血莲续命这一个办法。流离的公主一个又一个的早逝,又有哪一个逃过了宿命呢。”
“王妃……”青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离雪想去床上休息一会儿,于如今的她而言,站着和人说这么久的话已是难得了。
可她一转身,便突然间觉得这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王妃!”
身边人的急呼她已经听不到了。
离雪如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王妃,你又是何必呢。”青英给离雪梳着头,“那血莲丹本就是你的。是他从你这儿骗去的,如今他要补偿你,将药还回来,也不过是物归原主,就算是用了那也是物得其用。”
“你若是这么不专心给我梳头的话,只怕我的头发要明日才能梳好了。”
“王妃!”青英只好又专心给她梳头,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又恢复正常。可是这些都被离雪通过镜子看到了。
“有白发了?”
“我可以将它藏起来。”
“不必了。就那样吧。该来的总会来的。”离雪转头,“这些日子你也累了,我身边也没什么事,就给你放几日假,去找暗风吧。”
“王妃,你又取笑我。”
“傻丫头啊,你在这样成日腻在我身边,暗风怕不是要恨上我了。”
“他爱怎样怎样。才懒得理他。”
“你啊,就是吃准了人家脾气好。”
“哪有。”青英嘴上说没有,脸上的得意却是止不住的。
“去吧。”
“那,多谢王妃。”转身便偷笑着跑出去了。
天牢里
离雪抱着自己的膝盖靠着冰冷的墙,回想着自己过去的少年时光。早便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见面法。
那日霜降晚上趁她不备,在茶水里下了安神药,醒来时自己便身处这天牢里了。她敢如此大胆,看来是有备而来了,只是没想到霜降也是别人的人。祁暗,你这府里到底是有多少路牛鬼蛇神,怎么个个都叫我碰到了,可真是与我过不去啊。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离雪看着那狭小的天窗,外边即便是有月光也是黝黑黝黑的。她想着啊,又有一段故事可以回忆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焦急。”
“既来之,则安之。”
“只是不知道日后你还是不是这样坦然淡定。”
“你可曾想过这个人会是我?”
“想过。可未曾想到霜降会是你的人。”离雪转头看着她,“你确实是一个优秀的猎人。”
一袭黑斗篷,倒是叫人看不出身份。她将帽子取下,看着离雪。“你又何尝不是?若不是造化弄人,你我或许可以成为姐妹。”
“皇后娘娘说笑了,我身份卑微,岂能与娘娘互称姐妹。”如今都成别人嘴里的猎物了,自身难保,还有什么颜面可存。
皇后也不恼,走上前两步,“你也是摄过政的人,你应该知道这皇宫里有哪一个会是纯善之人。”
“是啊,你我都是尔虞我诈中活下来的人,谁会愿意做任人摆布的棋子呢。”
林兮倒也不介意,也靠着墙壁坐在她身旁,“只是你来大夏之后安逸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曾是天山上的雪狼了。”
“哼——”离雪忍不住笑了,“本就是苟活,我已经算计不动了。”
“你失去了当年的魄力。”林兮摸着自己黑披风,“你可知当年我听说你要嫁来大夏时有多恐慌。以你的身份必然是要嫁给皇上的,一个摄过政的长公主,争夺起来我并没有胜算。更何况,皇上早就做了打算要娶你。”
“你与皇上青梅竹马,何须担心我一个千里远嫁孤弱无依的公主。”
“哼——”林兮有些无奈地自嘲,“你是过来人,你会相信在这皇宫里真的有能靠感情维持的利益吗?皇室的冰冷你早就尝过,还需我再解释吗?你真的会相信我是靠着与皇上那点可怜的情分才走到今天的吗?”林兮直视着离雪的双眼,从旁捻起一根稻草,在手里玩弄。“皇上多疑,容不得别人插手他做的决定,除去与我的两分情分,他最在乎的就是祁暗这个弟弟了。当年内斗时,是祁暗亲手护着他将他送上王位的。”林兮沉默了一会。
离雪听着她倾诉过去的事情,也不做任何评价或发声。
“所以,我在祁暗出发之前便找他聊过。我希望他能赢得你的芳心,将你娶回王府,如此既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皇上也没有拒绝这门婚事的理由。”
明明都猜到了这一切,听见别人说出来,还是会难过。离雪握紧了自己的手,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可是攥了一会之后,又觉得自己是多么愚蠢,如今都已是这幅局面了,再为过去伤神还有什么意义,便将手松开。
“我没想到的是你与他竟然还有一段那么深的过去,想来其实当初是我多虑了,即便我不说,他应该也不会让你嫁给皇上吧。”
离雪也是苦笑,“那可未必。”他的心我从来没有猜透过。
“我未曾想到有一天我会将我的心里话与你说出。”
“我也未曾想到,你我敞开心扉彻谈居然会是在天牢里。”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是吗?”
“我若是不给呢?”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大夏吞并流离势在必行,你的城防图只是锦上添花之物而已。”
“是吗?如此你又何必耗费心力在我身上呢。”
“你爱了他这么多年,就不想知道他对你有多少感情吗?”
“你什么意思?”
林兮站起身来,拍拍灰,“看在那日你将药还回来的份上,我还你一个人情。虞骁之的余孽这些年一直未能得到完全的剿灭,是以皇上给他设了个局,十日之后,皇上会亲自出马,带领大批将士出城去巡查边境。届时宫中便只剩一群孤寡妇孺,如此好机会,虞骁之怎会放过,只怕他已经是自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这捉鳖之瓮了。”
“以你为饵?”
“不错。”
“你不怕吗?”
“怕,可是我是他的女人就注定了要与他比肩,和他一样强大。”
“若是他赶不及回来救你,又或者你被捕,他选择为了皇权放弃你,你就不会难过吗?”
“会。可是,离雪这江山是我与他一同打下来的。比起这些小情小爱,我更在乎它是否还在自己人手上。”
离雪看着狱墙上小小的窗口透过的一丝光亮,笑了,“我终究还是不如你。”
“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赌他到底是选昔日旧爱还是选今时新欢?若是到时候祁暗得知消息前来救我,你要是能将他劝下,我便算你赢,这城防图我便不再强求;若是你不能,那你便自己将城防图交出来。这样不算难为你吧?”他到底与我一同长大,若是他真的爱你,我也不愿夺他所爱,此后我便不会再动你。
“呵——于我而言,如此毫无胜算的赌局我为何要答应?我凭什么要将自己东西的存留决定权交到他手里?”
“你就不想看看他能为你做到哪一步吗?”林兮转身走出牢门,“天亮之前,我会命人将你送回去,放心吧,没有人会知道的。至于赌局,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权利吗?离雪,与其与我再费口舌,你倒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不输吧。”
林兮走了,牢门都懒得关了,正如她所说,她消失的这一夜,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
祁暗,那不如我们再赌一回如何,这一次,但愿你不要叫我失望。
自离雪那日回来已有九日了。
这几天离雪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让人觉得怪异了。
祁暗虽生她的气,可是也气不过几日,便巴巴地赶来幽雪院。
每日傍晚时分都会前来小坐半个时辰,往常,离雪可不想再与他争辩,都是看见他来便找个借口直接睡觉了。这几天倒是和祁暗一同坐着,不过也不怎么说话。
眼前,青英在外面看着两个净喝茶的人都有些心急了。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
这是这些天来,这是第一次离雪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阿离……”
“时候不早了,我累了,就不招待你了。”
如此直白地撵人,祁暗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了,只好站起身然后离开。
“祁暗。”
“怎么了?”他回头。
“没什么。”离雪站起来,“你,明天会来吗?”
“你是在等我吗?会,会,我会来。”
“嗯。”两个人相顾无言。
“那我走了。”
可你终究还是又食言了。
傍晚祁暗如常刚刚走到幽雪院,离雪已经在庭院里候着多时了。
突然陆沉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启禀王爷,虞骁之带着军队冲进了皇宫。”
“你说什么?皇兄午时刚走,他傍晚便敢带兵进皇宫,当真是胆大包天!宫里还有何人?”
“宫中只余皇后娘娘、太妃等和一众宫女太监!”
“你立马调兵,随我入宫,前去营救皇后娘娘。”
“是。”
祁暗看院门,转身。
“祁暗,你不许走!”
祁暗回头便看见离雪站在门口。
“阿离,我……”
离雪快走几步,跑到他身边,拽住他的衣袖,眼里突然含上了泪,满是倔强,“不许走!”
“阿离,对不起!我要去救她!”他拂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了。
“祁暗,你不许走,不许,我不许你走!”她一路追在他的身后,追到了王府门口,哭得像个孩子。“你不能走,不能!”
祁暗对着陆沉吩咐道:“陆沉,你派人守好王府,带王妃回去,等我回来。”
“驾——”他驾着暗风牵来的马带着人狂奔而去,去到另一个女人的身边。他最终还是弃她而去了。
祁暗,不管给你多少次机会,你永远都会放开我的手,去找她是吗!
“王妃,别追了,王爷已经走远了。”
“青英,怎么办,怎么办,他还是去找她了,他还是不要我。”
“王妃……”
“不管我给他多少机会,他最后还是会回到他身边,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你便会立马赶过去,祁暗,你说爱我,可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是啊,我怎么忘了,你不曾说过,你爱我。
离雪抱着青英痛哭。
我这一生从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连自己也一样。可是,我给过了,祁暗,我给过你第二次机会。我想赌一把,想给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是你不要,你放弃了,你根本不稀罕。你不要我给的机会,也,不要我了。
青英的肩头湿了大片,许久以后,青英觉得离雪似乎是平静了许多,便轻声叫到:“王妃?”
“青英。”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她的泪都在此刻流干了。
离雪松开青英,扯着惨白的脸,对着她苦笑了一下,“我们回去吧。”便转身一个人朝着王府走去了。
他的离去,留下的无尽孤独都让她给尝尽了。
青英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里透着的是蚀骨的绝望与寒冷。像是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留下的不过是空躯壳。
这世间又多了一具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她想这样的泪水以后可能真的不会再有了。
这中间跨越的疼痛与煎熬是旁人所不能想象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