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青年小说家的信》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上海文艺出版社
第一封信 绦虫寓言
绦虫寓言说的是什么道理?
略萨这样解释:
十九世纪某些贵妇人,因为害怕腰身变粗,为了恢复美女一样的身材就吞食一条绦虫。
「绦虫一旦钻进他身体的某个器官,就安家落户了;吸收他的营养,同他一道成长,用他的血肉壮大自己,很难、很难把这条绦虫驱逐出境,因为它已经牢牢地建立了殖民地」。
欲望就像一条绦虫,蚕食你的作家梦。所以略萨小心翼翼地提醒:
您把文学爱好当作前途的决定,有可能会变成奴役,不折不扣的奴隶制。
略萨认为,想成为作家的青年,如果抱有与写作本身无关的欲望,如想获得作家名利、奖项、地位等等,就容易沦为「绦虫」的奴隶。听起来有些像中国练武,是吧?如果练武目的是号令武林的武林盟主,往往最后会走火入魔,成了「任我行」,终被吸星大法反噬,沦为武功的奴隶。
所以,要想成为作家,必须诚心正意——「作家从内心深处感到写作是他经历和可能经历的最美好事情,因为对作家来说,写作意味着最好的生活方式」。
这就是作家的抱负。而作家抱负的起点又是什么呢?
略萨说,是反抗精神,对现实的反抗。
我坚信:凡是艰苦创作与现实生活不同生活的人们,就用这种间接的方式表示对这一现实生活的拒绝和批评,表示用这样的拒绝和批评以及自己的想象和希望制造出来的世界替代现实世界的愿望。
略萨认为,虚构的小说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抗,书写的是人类渴望享有的生活,是一种梦想,是「必须由想象和话语来创造,以便安抚实际生活难以满足的雄心,以便填补人们发现自己周围并用幻想充斥其间的空白」。
当然,这是意义宏大的定义。相比起来,我更喜欢从认知科学角度来看待小说或故事。在《你能出好的故事》中,丽萨·克龙认为故事给予我们模拟的机会,而不必真正参与;故事有助于生存。
故事允许我们模拟令人紧张的经历而不必真正亲身历练。……现在故事对于我们而言甚至更加重要,因为人类一旦掌控了物质世界,大脑就进化到处理社会领域的问题,这方面要棘手得多。故事也随之演变成我们探索自己及他人思维的一种手段,一场为将来做准备的盛装彩排。
也许这是作家与写作者的区别。我想,如果像福克纳的老师,托马斯·沃尔夫,感受到体内那条「蠕虫」造成的痛苦那样,不成为作家是绝对无法生存下去的。
于是,那梦想永远地破灭了,那童年时期感人、模糊、甜蜜和忘却的梦想。这蠕虫在这之前就钻入我的心中,它蜷曲在那里,用我的大脑、精神和记忆做食粮。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心中的火焰抓住,已经被自己点燃的火吞食,已经被多年来耗费我生命的愤怒与无法满足的欲望铁爪撕得粉碎。一句话,我知道,脑海里或者心中或是记忆中,一个发光的细胞将永远闪耀,日日夜夜地闪耀,闪耀在我生命的每时每刻,无论是清醒还是在梦中;我知道那蠕虫会得到营养,永远光芒四射;我知道无论什么消遣,什么吃喝玩乐,都不能熄灭这个发光的细胞;我知道即使死亡用它那无限的黑暗夺去了我的生命,我也不能摆脱这条蠕虫。
——只有成为作家的一条路。这就是著有两部巨著《时间与河流》和《天使望故乡》的作者,托马斯·沃尔夫走上作家之路的召唤。
可喜的是,尽管成为伟大作家之后的作家仿佛与凡人不一样,但他们并非是天才、天赋的代名词。略萨的这句话也许是故意给有志于成为作家的青年打气才说的,也许是真理。他说:
任何大作家、任何令人钦佩的小说家,一开始都是练笔的学徒,他们的才能是在恒心加信心的基础上逐渐孕育出来的。
无论真假,我都相信这句话。为什么?因为能否被贴上「作家」标签没有所谓,有所谓的只是写,作品才是写作本身最好的回馈。
2018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