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面前的火焰山像一副挂在戈壁中巨大赤红色的画，还冒着层层厚重的热气缓慢地升上天空与乌云融为一体，仿佛将这座山、这片戈壁和我死死地按在地上。我伸手挠了挠耳边的枯卷的头发，撑着手里的铁棒费力地又迈开了脚步。

十天了，没有遇到一个村庄也没有遇到一个商队，上次上山这条繁忙的大道上还遇到许多东来西去有趣的商人们，枯燥旅途中寂寞却最让我难忍。看着头顶大片让人喘不过气的乌云出了神，想到云层之上的九重天凌霄殿里的灯红酒绿杯盏交错更让我一阵烦躁，油光满面见谁都称兄道弟的李靖，总是撇嘴自以为是的杨戬，言语无聊又虚荣的巨灵神。“如今的日子也未尝不好，”我喃喃自语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道旁一块巨石后竟然钻出一个女子，黝黑的肌肤穿着宽大到不合身的粗麻上衣指尖拨开嘴角的长发正对着我笑。

“且不说酒，何来有花？”十天来的风吹日晒没说过一句话的我试图挤出微笑却只能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问到

“你仔细看看我”她笑地更开心了，光滑的脸上没有一点点皱纹

“看你？”

“你看我像不像一朵花？”她转了个身回过头看着我，一头长发全部落在了一边

我笑了，虽然我知道自己肯定笑的很难看，面无表情的这些天让我抽动嘴角的肌肉时显得非常吃力

“那明月呢？”我指了指头上那一坨乌云

“我俩饮至天黑，到时拨得云开再邀明月不迟啊”她又转了个身面对着我

“甚好，那酒呢？”我觉得自己的表情慢慢自然了起来

她冲我招了招手“你来看”

我走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巨石背后山壁上居然是个浅洞，像个天然凉棚还摆着一张桌椅，靠墙的地上铺满了未开封的酒罐。

她脚步轻快地走进去拉开椅子坐下，翘着腿用手托着腮对我说“我发现的酒，你来斟”

我打开酒壶深深吸了一口扑鼻的酒香捡起边上两块碗斟满，坐在了她对面

“你叫什么”她举着酒碗认真的看着我，清澈的眼神和仿佛总是在微笑的眼角让我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假装低头看着碗里的酒

“悟空，你呢？”

“李白”她举手抬头一饮而尽。

“大诗人李白？怎么是个姑娘？”我瞪大眼睛看着她

“齐天大圣孙悟空？怎么不是只猴子？”她放下酒碗，给自己又斟上。

我笑出了声，“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所以玉真公主发现真相后转而爱上了王维？”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细长又圆润，黝黑的皮肤显然饱经日晒却又异常光滑细腻“她喜欢男人，而我喜欢女人”抬头又干了一碗酒。

第二章

喝空了五坛酒后我觉得自己舌头开始变大，眼睛看往的方向在缓缓旋转。我们聊了很多，我和她讲了许多天庭里的尔虞我诈，她对我讲述了宫廷里的人来人往。

“天上地上，有何分别！无非痴男怨女，又不外乎争名夺利。”我突然想起了花果山上的绿树茵茵，树上树下叽喳的猴子们，瀑布下冒着热气的温泉，水帘洞里虎皮躺椅和背后挂着的那面写着齐天大圣四个金黄大字的战旗。

她突然长身一起，转身倚在洞口仰面高声唱起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入夜后的火焰山冰凉彻骨的晚风徐徐吹来仿佛在嘲讽白日里的炙热，显得她那件宽大的衣服愈发的不合身。或许有的人在哪，哪里就是长安。我叹了口气心里默念也站起身。

“那就此别过了”我走到她身边说到，目光和她一起落在天上那轮皎洁明月。

“你还是要去找他？”

“是”

“你知道他被视作异教徒，天上地下皆重金缉之归案”

“知道”

“你还记得你为了他大闹天宫，杀神佛无数身败名裂，若非过去战功累累才免去死罪贬入人间？”

“记得”

“你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齐天大圣，你的金箍棒不再能开山劈海，你的火眼金睛再也不能洞悉阴阳，你的筋斗云已经烟消云散，你的一跟斗甚至翻不出这座山洞。只是在尘世中纵情悲欢离合像我一样再也回不去长安的一介凡人？”

“我知道”

“那你还要去？”

“去”

“好，那我替你喝完剩下的这些伤心酒”说完她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走了回去。

我拎起靠在洞口的铁棒昂首走出两步，回过头咧着嘴对她说“神仙也有悲欢离合，曾经筋斗云也从来没有带我回过花果山。”

第三章

火焰山顶挤满了人，看热闹的百姓，寺庙里的僧侣，往日贩卖丝绸茶叶的商人，从八抬大轿下走来下的官员，一脸严肃的神仙，嬉皮笑脸纵声大笑的妖怪，围着一座木头塔起的高台。我挤入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套着层层枷锁站在台中央，左右身着黑甲的士兵拽着反着光的铁链，依旧一袭灰袍却破旧不堪，满头须发尽白，只有一对目光仍如炬。

他也一眼就认出了我，眯着眼对我笑了笑，一个似曾相识的微笑，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复他，只是用力地握紧了铁棒，手心全是汗。

一个戴着官帽的胖子从台下走了上去，眼皮不抬地对着他喝问“玄奘，你屡犯天界地界人界禁忌，散布妖言霍乱三界民心，今三界齐心将你俘获，你可招认服罪？”

他缓缓地弯腰蹲下伸手摸了摸脚尖，苍白的长发垂下挡住了整张脸，身上的枷锁铁链叮当作响轻声说道“生死大海，谁作舟楫，无明长夜，谁为灯炬。”说完用手指了指天，忽然空中裂开一个大洞射下一道白光将他裹住，光柱越来越强，只能隐约看到他模糊的面容似乎正抬头微笑地看着我

一个银甲白袍的天将跳上台大喝“不好！快动手，迟了就晚了！”那个捧着谕旨的胖官员回过神连忙呼唤左右“行刑，行刑，即时行刑！”神魔人三界的侩子手拿着各式不同的刑具冲上刑台，人群开始鼓噪，伴着笑声兴奋高喊着处死他，杀了他。我试图拨开人群冲到台上，可所有人都向台边涌无论我如何用力也冲不出人群，我挥起手里的铁棒朝挡在我身前的人头上砸去，高喊“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可四周巨大的声浪将我埋没，很快在我身前的一个妖怪回过头一拳打在我脸上我一头倒在地上，身边的人涌上来纷纷用脚踹我，我抱着头嘴里还不停地喊“我是齐天大圣，我是孙悟空，让我过去，让我去救他”可没有人在听我说话，我倒地抱头蜷膝被无数的脚踢在身上，挣扎中看到掉在地上的铁棒一点一点地滚出人群。

尾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我看着四周空无一人，月光洒在刑台上洒落满地的枷锁和铁链反射出淡淡的黄光。我试图用手撑起身子站起，可发觉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如同火烧般疼痛，索性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天上巨大的月亮。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一个女子裹着宽松的麻布大衣正微笑着低头看着我

“你来晚了”我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说“我没能再救他一次”

“我来的正是时候，他想走没有人拦得住，你真以为过去都是你在救他？”她的笑意更浓

我猛地一阵惊愕，脑中闪过往日种种，忽然觉得一阵灰心，叹了口气“算了，无所谓。这些事太复杂，我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

“那就好。”她从身后拿出了一根铁棒扔在我身边“你的金箍棒”

“金箍棒是齐天大圣的，这只是根破铁棒。”我闭起了眼睛

“你为什么不再拿起它试试？”她把铁棒塞进了我的手掌“有人说我在哪，长安就在哪。要我说金箍棒在哪，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就在哪。”

我忽然觉得双眼炙热难当猛地睁开眼睛金光四射，用手里的铁棒往地上一撑瞬间离地千里翻上了云层，身上的黄金战甲和红袍披风让我感觉不到一点寒冷，脚下云层又忽然化作七彩斑斓翻滚奔腾如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