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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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第二十四章 气泡

雪如受冬季的旨意散落，像是要掩盖去什么污浊，今年冬季的雪落得格外多。杜布兰特方场高耸的方尖碑因厚厚的积雪而拥有了蘑菇形的穹顶，基座处木板搭建的英雄纪念章前密植名贵的红色球菊花被包埋在厚实松软的雪被里，看不清一点焦红枯萎的颜色。

和平的日子给这个方场带来最大的改变，就是孩子们更加放开了在雪地上玩耍。昨夜又下了一场新的大雪，遮盖了深浅不一的脚印，奉献给孩子们一片新的乐园。“开炮——”一个清脆的声音喊叫在清晨空旷的场地上，黑色大西服的孩子举起手中充作指挥刀的木片，几个雪球瞄准了他飞过来，击打在胸前背后碎裂开，他倒在雪地里，白茫茫的雪毯中出现了人字形的坑洞。像是为“指挥官”的“牺牲”所激励似的，用布条挽成投石机样的钩环将相对更大的雪球掷越肩去，这些应该是他命令飞去的“炮弹”。在雪地里埋伏已久的几个孩童从雪地里爬出来，抖掉身上堆积的雪，露出残破天蓝色的军服来，大大的黑长筒靴与军服同样不合身，他们在接近敌人之前就摔倒在雪地里，有的是自己摔了下去，有的是当肩击中了雪球，因此也被掀翻在白色的雪地上。

他们的“敌人”是另一群孩子站在方尖碑的另一边，他们有高高堆垒的雪堆防守，低矮的城堡同样是他们的弹药箱。“阵地”终于被攻占下来，木杆扯起的红旗被插上了高头，在风中飘动了一会儿后又被拽下来收在了地上。雪地中扑倒的孩子们都聚集到一起，像是在开一个重大的会议，人群又被分成了两股，他们在为一个高个子少年的去向争论不休。此时已有另一群孩子出现了，大概是起床较晚的那些——他们忽地又统一了战线，共同用布条、手套团起雪球向那些新来者扔去，不准他们靠近，玷污了他们神圣的游戏场。

所有游戏之中必须存在规则，而这一项规则在其中被像信条一样严格地遵守着，就是一旦你倒下了，你的身体躺倒在了雪地上，不论是你摔了一跤，还是被雪球击中了站立不稳，只要你倒下了，在游戏结束之前你就不可以爬起来，因为你已经阵亡了。

辰峰靠着阳台的窗栏，笑着和白翼说很少能看到那么大的孩子就对死亡有这么清楚深刻的认识，白翼站在他身边把一个干瘪的老橘子剥开，把一半递给他。“我们也去吗？我很想去玩雪，上一次与雪一起玩耍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辰峰迟疑了一会儿，和他准备好冬装来到了另一处积有白雪的地方，两个完全正经的“大孩子”的身形在一群孩子的战场边同样拿着雪球互相扔着，场面颇有些可爱。这种完全无害的战争吸引了附近晨练的像是刚退役年轻的士兵们的参加，渐渐地整个广场包含了四周的道路都成为了战场，两边互筑起高大雪的城堡，一个连长戴上了金色的勋章若有其事地指挥着工事的建造，人们抱着雪砌的砖石互相推着，挤着，渐渐地他们便脱不开身了。

“——你瞧，一个早上就被你的提议给毁了。”走廊里辰峰拍打着含着雪水的衣服，白翼已经换好了一身干爽洁白的夏装从浴室里走出来。“你不是很开心吗，怎么能叫毁了呢？”白翼把他的手套摘下来，辰峰的手已经有些冻伤了，有些膨胀的皮肤通红着，他用自己冰凉的手指为他做着类似沙雪的摩擦。

“也是……不过这不也是战争给人带来的欢乐吗，同样也如你所说不知道为什么而开始，同样也如你所说浪费了很多人大量的时光。要这么说，你就是这场持续了一个早晨‘杜布兰特战役’的元凶呢。”辰峰笑嘻嘻地站着，把藏在衣服中的一团雪往白翼细瘦的颈扔去，融化近半的雪团湿润而柔软，像是一团什么奇怪的东西贴在了白翼近肩的皮肤上。“你很讨厌啊——”雪团渐渐融化了，擦不干净的雪水流下来，把新换的衣服弄得很糟糕。辰峰恶作剧般笑着，自他和辰峰相识以来，辰峰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温暖的春风破开了路面底的坚冰，横跨城区的库拉河也不再可见偶尔漂浮的细小的冰棱。通航日的公告贴示，深红色车身的双层电车鱼一样行驶在灰色长了些青苔而显得古老的拱桥上，两边预备着巷战巨大坚实的桥头堡正被拆除，几片脚手架的布块从空中掉下来，搭在车窗上，吓了坐在窗边的白翼一跳。布块被车行驶的风吹跑了，天蓝色灰尘的布块在车后飞舞，变幻着各样的形状。阳光拨开云冒出来，库拉河宽阔的河面在深邃的蓝黑间闪烁粼粼的波光。

“票？好，把这个拿到那边……”辰峰说今天要带他去剧院里看音乐剧，同样也很久没有看过音乐剧了，所以白翼欣然被他拉着手腕在车站到剧院的路上奔跑。这是一座新落成的剧院，橄榄绿色的座椅释放氨酯泡沫奇特的芳香。灯光熄灭了，偌大的剧院里安静下来，一个人打了个喷嚏，尾音歉意地在墙壁中合上。

大幕拉开，出现了一个星蓝色礼服的留了长发的歌者，舞台后的管风琴与舞台前沉寂的铜管响了起来。就像纪录片里展现的，天蓝色的轻云从飘扬着白色蒲公英的山坡上冲下来，与另一片亮黄的云朵交叠在一起，交叠处有呐喊有雷电，有鲜血有厮杀。所描绘的是一场极为荒唐的战役，阅兵式上所见的那些高明的武器在这场战役中发挥出的价值是使另一方几乎同样的武器变得无法使用，军队从砍柴的农民手中获得了斧柄，斧头已经像垒球一样丢到了敌方的阵地上。短兵相接造成了直接的伤亡，反而使这场战役成为了一场效力最大的冲突与搏杀。“我们的国家失利了。但我们的战士虽败犹荣——”合唱之后的清唱者呼喊一般歌唱着，长笛以它尖利的滑转穿行在竖琴急促的拨弦间，高亢的女声在圆号雄浑的低语里推挤，冲撞。明丽的阳光出现了，一片寂静中出现了清唱的战歌，是古老的马赛曲，人民的战歌。

马赛曲像是热情激昂的少年，举着残损的旗帜在天蓝色鲜红色血染的衣袂间奔跑；紧随而至国际歌压抑已久的颤动，如一位老者举起死去了的缺失了拇指的手掌，在赞诉在哭号。前排的观众不知为什么站了起来，也许受到了感染——他们也站了起来，观众一排排站起，像是肯定与热爱的浪潮。灯光亮起了，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掌声，一名兰花色衣着的公爵走上台来，发表他冗长陈词的演讲。

“非常荣幸能获得诸位对本人作品的厚爱，这也是本剧场开始营业的首次正式演出，故也十分感谢各位今日幸临的捧场......”他眉飞色舞的表情像是信件上污染了颜色的火漆，把剧作留存的余韵打散全无。观众们陆续坐下，依然专心仔细地听着，白翼在身前的小桌板上趴下来，那位公爵已经讲了二十分钟的感谢词了，几乎到达了作品时长的十分之一，他认为这很不值得。

休息日，休息日，国庆的假期出人意料的长久。出城也不再需要证明了，都城高大的闸门打开着，不过仍旧需要填报一沓表格。这座灰色的城市渐渐失去了灰色的外表，灰色的房屋被粉刷成了美丽的色彩，难以清除的街头涂鸦也出现了，每天都有大量人员蹲在路边清理着，把原有的粉饰刮去，磨平，再涂上新的一层。一块块新旧色差的墙壁像是一块块补丁，坐落在街道上。有人在墙壁上画着雏鸡，一只大鸡蛋把母鸡窝在身底孵出来，母鸡瞪大了眼睛望着街道上的行人，滑稽而可爱。

这么看现在似乎与之前没有很对立的区别了，白翼知道改变他硬性观念的只是这座城市的外表。这天上午他想把这些都抛开，没有必要让自己一直处于类似仇恨与运动的情绪中。他打算开始接受这里现在的生活，只需把那些让他厌烦的人视而不见。世界变了，他们出现了——在世界尚未改变之前，他们又何曾没有存在过。只是一张张表格搭成了他们聚光灯下的舞台，从前没有人把他们推到舞台上，如今他们自己站了起来。

青黑色的云杉占据了公园里大部分空间，杂草疯长，已看不清原来碎石的路沿。他们打算在假期结束前最后两天出城去玩一会儿，白翼发现了一只鹿，站在一只废弃的垃圾桶边，垃圾桶旁几丛淡蓝色的野花开放。

鹿有着淡黄色浅棕色柔美的毛质，肚腹那一片雪白勾描矫健美丽的身形，两只精圆黑色的眼睛望着他。他们本就像散步一样地走着，是在远离它。一对漂亮的鹿角还刚从头顶分出枝杈，鹿咴地轻叫了一声，望向别处去了。

白翼猛戳着辰峰。不远的小径上立着一个熟褐色大衣的人，大衣一直拖到了熟褐的裤脚。特意梳成凌乱的长发也是熟褐透着赭石，其下掩埋着熟褐色的脸颊。一只黑色粗短的管件从大衣侧冒出来，是一把枪，大概是对着鹿站立的方向。

鹿毫无逃跑的意思，它回过头来继续望着他。天阴沉着，像是要下雨的颜色。辰峰被白翼戳得差点叫了起来，他也发现了那个不怀好意石头一样的来客。“前面那位先生！把口袋里的东西放下——根据新颁布的国家森林资源管理条例第三十一款第三条——”他冲那个方向大喊起来。

偷猎者脱帽致敬后小步逃走了，辰峰正巧穿着一件黑色白领的衣服，也许被当成了新上任的护林官。辰峰微笑着望着白翼，白翼在看另一个方向，那只鹿听到喊叫以后转过身离开了，睁大的双眼中似乎掠过一丝失望。自己肯定不能从一只鹿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出若有的心理的，失望只来自于自己，早知道事情可以如此简单地解决的话——

“如果有一双电子眼的话，也许情况会有所改善吧？”灰色的薄云失去了形成高层结构的时机，雨下不下来，它们悻悻地离去，却仍游几丝云翳在夜空中，像真正的翳一样，破坏了天空的晴朗。

“唔，我其实并不能看清楚星空的微光，也许比你所见的样子还要浑浊一些。”白翼在草坪上挪了挪身子，回应辰峰以微弱的声响。

“你希望拥有达芬奇的视力吗？也真是奇怪，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去管它了，它仍在观察预先定好的视区，传回无人认领的图像——”达芬奇是一架仍在轨运行的望远镜。辰峰从草坪上坐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不太希望。虽然那样可以看到更细致的星星，但在地面的话，也会因为风吹来的云雾时时的干扰而扫兴的吧，朦胧时的幻想有时也可以作为视力的补救——”白翼仍用着微弱的语音，“除非身处完全清澈的星空里，除非自己也是一颗星——”他闭上眼，仿佛看见了曾经山与湖边窗间梦幻般的绚烂。

“你又扯远了。”辰峰打断他的思绪，“话说以前你这么躺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不觉得冷吗——我快要冻死了。”

“把这个抱着吧。”白翼已经习惯了在类似的时候把外套脱下来递过去，自己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衫，“我喜欢这个温度。”草尖的触感湿漉漉的，有一些痒，“开始了——”一个光点飞速划过夜空，是他们彻夜等待的流星雨。淡蓝色的光芒闪动，仿佛伴着噗地一声细碎，光点在夜空中消失了。

后来又有一颗流星从同样的方向划过，一个晚上过去了，再也没有出现第三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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