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6日,星期四
6:20,起床了
今天是第29天,如果算上办案中心的那天,就是第30天。
一晃一个月了,放风的时候往外看,刚进来时还下雪呢,现在外面的树上都抽绿芽了。
春天来了,我却还在里面~~~
早上苏班长没吃饭,一直等着响板儿叫他去做胃镜,饿了两顿,人也有些打蔫儿。
我们吃早饭的时候,苏班长看着我们,站起来对所有人说:
“你们吃着别停,听我说就行。所有人都有,最近咱们监室里赌博的风气很重啊,不管你们为什么事儿打赌,只能赌喝水、俯卧撑啥的,不能再赌采买物资,所有人今天把帐都清了,以后再发现谁赌采买物资,拆号的时候都拆走。”
说完以后,还特意点了一下高班长:
“老二,还有你,你怎么也跟他们赌上了?以身作则啊。”
高班长嬉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收到~~~
老陈走了以后,睡觉的位置又进行了一次调整,东侧板儿上(老人儿的铺板),从里到外顺序是:王班长、小九、老薛、我、老杨、老王、阿明、苏班长。8个人,相对宽松。
西侧板儿上北侧是高班长、阿亮,南侧是阿帅、小蔡,中间则是夹着一票新人侧躺着,不允许翻身和平躺。
每当我抬起头看着对面,就想着我刚进来那会儿,比这个可拥挤多了,我现在也混成老人儿了......
中午的时候我申请值班,索性睡不着就不睡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中午大伙儿都睡不着,聊着天儿。
也不知道谁挑事儿,两边铺板开始互相攀比起来,王班长对着对面的阿亮说着他们受教育程度低,没文化,比我们这铺板上差远了。(大概意思是这个,原话比这个粗糙多了。)
然后阿亮挨个梳理了一下,果然从学位上就秒了,1个博士、2个硕士,3个学士,对面只有1个硕士,其余的学历都不高。
阿亮很不服输,突然喊了一句:“在这里比这个没用,咱比刑期的。来~~”
一听这个我们都傻了......然后接着听他说:
“高班儿,10年6。我这个估计也是10年起,后面***5年起步,还有那谁。。。。。”然后他还真的梳理了起来。
我们这边,除了老王5年,其他的都没判呢......
一说这个,监室里突然安静了,阿亮也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可能都说到了每个人的痛点了。
“去你大爷的”,“滚”,“滚犊子”,突然两边的铺板上同时向阿亮发出了咒骂声,我站在中间,就像裁判视角看着他们,也挺有意思的。
“大冤种,你说你要是明天走不了了,你怎么打算的?”王班长突然向我发问,给我一时问懵了。
“呃~~~,那怎么办,那就可以借书看了,是吧。”自我调侃着说了一句。
“嗯,行,心态还行,没崩溃,这很好。”
说是没崩溃,但是心里真的是慌的一批~~~~~
13:20起床,苏班长也没被叫去做胃镜,结果昨天晚饭、早饭、午饭都没吃。
起床后刚准备拍板儿问一下情况,结果响板儿了,让门口等着下楼做胃镜,几分钟后,管教开门带着他下楼了。
又过了20来分钟,响板儿了,喊了小九的名字,不知道是律师会见还是社工心里疏导,没一会儿也出去了。
今天还挺热闹。
“哥,你怎么了?怎么响板儿你浑身颤了一下?”阿异发现了我的异常,问我道。
“他们给我算日子,今天如果没叫我,那我明天应该可以走。但是今天如果响板儿喊我,那有可能就是走不了了。所以一响板儿我就特别紧张。”
“噢,那你放松点儿吧,你这事儿应该不至于。”
“但愿吧~~”
3点放风的时间到,风场门打开了。
坐板儿结束,我组织对面叠好了褥子开始整理被垛,最后一摞褥子码放好的同时,响板儿了:
“叮咚”
“管教好~”机械性的群回复。
“大冤种,门口等着。”
一霎那我惊了,心想坏了,身体半瘫状态靠在了被垛上。
“管教好,他是回家吗?”阿亮赶紧追问了一句。
“对,收拾东西回家。”
一瞬间,监室里爆发出属于我的掌声和欢呼声。
在头脑瞬间懵逼的时刻,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短路了,在铺板上做了一个黄飞红的标志性动作“摊手亮相式”(后来在友谊餐厅聚会时,老杨帮我回忆的样子。)
“大冤种,牛逼”,“哥们儿,恭喜啊”,“太牛逼了,能提前一天嘿。”各种祝贺纷至沓来,让我应接不暇。
赶快下了铺板,脱了号服,找到我的衣服和裤子,仔裤虽然被剪掉了拉链和扣子,但是这30天瘦了很多,没有口子也能拉上了,拆了一个口罩,用口罩的带子穿过裤子上的孔洞两边系上,正合适。这是我之前演练过很多次离开时穿裤子的方案,看来效果不错。
当时一边穿裤子,一边被大伙儿围着说话。现在回忆,监室里当时声音非常纷乱嘈杂,大家都在为我庆祝着。
人群缝隙中看到了王班长和高班长,我赶快过去握了握手,对这段时间的照顾表示感谢。
然后和老杨、老薛、阿亮、小蔡挨个打招呼。
这时小蔡哭了,好几个也在安慰他,我也过去单独和他说:“别哭,没事儿,我在外面等着你出来,好好的。”
“大冤种,临走了,和大伙儿说几句吧。”王班长让大伙儿安静,和我说。
其实在这几天,我早就想好了离别感言,这场景刚刚好:
“各位大哥,兄弟们,今日一别,他日江湖再会,愿携手以富贵相见!!!”
“好~~~~牛逼~~~~大冤种威武~~~~”各种欢呼声又喊了起来。
这时候管教打开了门,我出了门,对着关上的门,和大伙儿说了句:“再见~”
监室里再次爆发出掌声,然后我跟着管教向外走去,出了门先在走廊靠窗一侧等待管教关门,被停在门口的“劳斯”绊了一下,嘿,还真是应验了在门口有人走~
一时头脑空白一片,现在回忆,只记得往外走时,从706开始一间一间的门口过去,每个监室的铁门上都趴满了脑袋在看我从门口走过。
当时特意放慢了脚步,因为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左右看着周边的环境,做最后的记忆。
跟着管教走到了监控室门口,管教让脱了衣服和裤子,包括内裤,查看有没有夹带,要求把鞋也脱了检查。检查过后穿好衣服。现在穿的鞋是看守所的布鞋,下身仔裤,上身是一件短袖T恤,体感稍微有点凉。
这时另外一位管教和一位辅警,带着我往楼下走,来到了每次提审和律师会见集合的一层大厅,现在大厅只有我一个人。走到靠窗的位置,核对了我的信息,然后又做了面部识别二次确认。给了我一个文件让签字,没记住那是什么文件,反正签字就是了。
这时看守所内的管教和辅警不再跟着我往前走了,让我独立的走过一段小通道,两道安防门,出了通道,左边有一位穿着便衣的警察说:“跟着我走吧。”
然后跟着他出了楼,之前出楼向左转走那个室外的通道去另一个建筑里会见律师,这次则是直行,走到了另一栋楼的一层的其中一间房间里,里面还有个女孩儿站在靠墙的位置。
“你站到她旁边,等着你们的东西送过来。”
“是。”在里面一个月,习惯性的喊着是~~~~
我和那个女孩儿对视了一会儿,互相都知道了我俩都一样,今天都要回家了。
等了大约3分钟,从窗口里递出来两个塑料的密封袋,有一个是我的,然后让我们签字领回。
我的东西有手机、车钥匙、两张银行卡、还有一点儿现金。
领到东西后,出了房间继续向前走,绕过那栋建筑后,来到了看守所的大门。气势恢宏的大门,抬头看去,各种摄像头、红外感应装置、铁丝网、巨大的电动钢质门。让我俩站在门口等着,警察从旁边的小门进去,应该是办手续吧。
这时我和那女孩儿聊了起来:
“你们那监室人多么?”她先问我
“之前人多,35个人,后来我们拆号了,拆号以后就20来个人了。”
“啊?这么好啊,我们那儿一直是30多个人。”
“你进来多久了?”
“30天,你呢?”
“我应该算是29天,你因为啥?”
“唉~~~这事儿可恶心了,我是公司的法务,公司投标让做文件*&&¥%&。。。。”大致意思上是投标的时候触犯了投标法的什么条款吧。她作为参与人被抓了,当然,这案子还有他们公司其他人也进来了。
简单讲完了她的事儿,然后她问我是因为什么,我也简单讲述了一下。
等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我和她都聊的没啥可聊的了,还在等。估计有20多分钟吧。
等待中,门开了,原来是双道门,门开以后是一个很大的空间,能停下一辆大卡车的空间。让我们向前走,地面上有标记点,站好以后向左看,面部识别。同时身后的门关闭了。
这会儿倒是没用多长时间,前面的门打开了,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带我们出来的警察在一辆车前等着,让我们上车,是一辆警用GL8,上车之后我和她都坐在了最后一排,坐好以后都忙不迭的把手机开机。
华为手机就是可靠,一个月了,手机还有65%的电量。
车开了,我也没顾上看车外的景色,只是感觉没多一会儿就上高速了,那会儿还想着“702周末索书”的场面没赶上,还有些遗憾。
翻看手机,发现一个月没开机,手机里的信息只保留了2约16日关机第二天的信息,和3月16号当周的信息,也就是说之间的20多天信息都没有收到,包括短信、电话、微信信息和各种APP的信息更新。
一直很担心(或者说很期盼吧)出来以后外面对我的议论和评价,后来发现信息和朋友圈并没有关于我的任何消息,只有我在公司被带走那天,同事发来的询问信息,难道我这事儿圈儿里还没人知道?
车开了大约40多分钟,来到了西二旗派出所,我们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等着。
几分钟后,那个女孩儿的父母和我媳妇同时进了房间,此时的我很兴奋,对着我媳妇招了招手,还比划了一个V的手势。(后来我媳妇对我讲,这一个月她在外面担惊受怕,见到我时看我还挺开心的状态,当时也就是警察在场,要不然真想抽我一个嘴巴。)
而那女孩儿那边则是抱着她妈妈哭了起来,一家子哭成了泪人。
然后按照流程签了好几份文件,我跟着媳妇走出了派出所,兄弟们已经等在门口了。
拥抱过后点了一根烟,一个月没抽烟,呛了一口。
很长时间以后,他们让我回忆,问我知道出来见到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么?说了很多啊,但是第一句话我没印象了。
“嘿,你们知道么?我在里面升官儿了!”——我当时说的是这个。。。。。。
据说,他们当时也像我媳妇一样想抽我一顿~~~~
媳妇先回家接孩子放学,兄弟几个带着我先去洗浴洗澡换衣服,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扔了。路上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爸妈担心了一个月,终于踏实了。
洗完澡吃饭,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刚上菜的时候,手机连续地响了,接了好几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大周,他比我早3天出来的,这两天每天都在给我、小蔡、老杨打电话看看我的情况,我是第一个打通的。
第二个电话是以前的同事,我们同时期进入公司,关系相处的非常融洽,以至于离职后也是有个群保持联系着。
从2月中旬群里不再发言,后来他们发现已经联系不上我了,由于没有我家人的联系方式,所以他们每天晚上8点轮流给我打电话,看什么时候能开机。有位同事下周来北京,准备人凑齐了来我家问问情况(以前互相寄过礼物,都有家里的地址)。电话接通后我真的非常感动,感慨在工作中还能交到知心的朋友们。
吃完饭到家,已经是晚上12点了,爸、妈还没睡,一直等着我。
进门那一刻,见到恢复如初的妈妈,心里终于踏实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