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篇之七《应帝王》
《应帝王》共分七章,主旨是告诫为政者须去除私念,以百姓的意志为意志,顺应自然无为而治,则天下太平。
老庄的“无为”思想,前面已经说过,并不是说“无需作为”,而是指“不要乱作为”。在本篇中,庄子提醒和告诫为政者,首先要克制并去除自己的逐利思想,然后顺应自然无为而治,给百姓提供一个安乐自在的社会环境,必然会出现太平盛世。庄子说,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圣人治理天下仅仅是用法度约束他人吗?应当是首先端正自己的思想言行,之后去感化他人,让各人尽其才、尽所能就可以了。庄子又说,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游心于恬淡的境界,清静无为,顺应事物自然之理去做而不为私欲,则天下可治。庄子还说,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功绩天下第一而不像是出于自己,教化万物而不让百姓感觉到有所依赖,有功德却难以细表,使万物自在逍遥、不受干扰,自己则隐退幕后,悠游于若有似无的境地。这几句话强调的核心都是“无为而治”。
庄子提出的“无为而治”,是对为政者或者说对人的本性的巨大挑战。《自私的基因》一书的作者认为,人类现在的基因组合,是各种不同基因弱肉强食的最终结果。如果一种基因不自私,不从其他种类的基因上吸取营养,就只能面临死去或者被吞噬。因此,由基因的自私性决定了我们人类的自私是先天性的,是与生俱来的。这种观点是否有科学根据,我们暂且不论,可是只要想想,在一个“金字塔”结构之中,无论一个人处于哪个层级,都要面对来自上方或者下层的压力,不考虑自己的利益,该有多难?这种私心的根源首先是因为“金字塔”的层级结构,庄子也认为这种层级结构有问题,所以他才说要顺应自然之道,不要强加人为的“管”和“理”,大家保持在一个简单的“水平”结构里即可,自己做自己的主,没有什么比这样更逍遥自在的了。可是,要保持这样的水平结构,又该有多难?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说的好听的叫做雄心壮志,难听一点的叫做野心勃勃,只要有人动了心思,水平结构是很难保持稳定的。庄子同样知道这种平衡很难长久,所以他又说要“去知”,人只保留原生态的欲望即可,把从知识里衍生出来的机巧伪诈全部去除,保持一种大智若愚的精神状态,难题也就不难了。庄子的思想是一套逻辑严谨的体系,为终止当时天下纷争的局面提供了一个解题思路与方法。但是对于已经礼崩乐坏的现实,他的主张显得理想化,在乱世之中唯有重典加上重治,才有可能重新唤起大众的道德良知。因此在诸子百家当中,大多数学派之人选择了积极面对,在为了理想奔波劳苦。回到当今社会来看,庄子无容私,正而后行的思想主张,执政者和管理者仍然应当重视并保持警醒。
在本篇第六章,庄子说,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摒弃求名的心思,摒弃策谋的智虑,摒弃专断的行为,摒弃智巧的作为。体会着无穷的大道,游心于清静的境界;承受自然的本性而不自我炫耀夸奖,这就是达到了空明的心境。至人的用心有如镜子,任由物体来去不予迎送,如实反应而无所隐藏,所以能够明辨事物本质而不丧失自我。
我最喜欢最后一句,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最后这个“伤”字,用的尤其准确和形容的非常精辟。
现实生活就是一个众多的“迫不得已”的集合体,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中,每当我们静下心来审视自己的时候,是否怀疑过如假包换的真实?也许我们讨厌假装,可是我们却习惯了去做别人眼中的自己;也许我们讨厌名利,可是我们却习惯了用价格来衡量自己的价值。我们总是习惯了套用一个低层次的标准来度量自己独立自由的灵魂。当我们在别人为自己搭建的台阶上越走越高之时,当我们在万众瞩目与掌声里感到目眩神迷之时,我们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想问问自己,此刻的我,是胜了物还是受了伤?我还有没有机会如庄子所说,纷而封哉,一以是终(在纷纭的世事中持守真朴,从一而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