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的疫情已经转好,一家人从城里搬出来,回到了旧里的老屋。
老屋是好几年前建起的,一直窝在深山里。父母原打算在这放羊养家,结果事事变迁,父母卖了羊漂到城里,逝者如斯,我们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老屋原是有三张床,可现在只有两张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一珠珠雨滴从檐上跳下来,积成一片片小氺洼。青山笼在暮春的雨幕里,所有依稀的往事倒映在氺洼里,雨滴激起水波,往事碎了一地。
老屋旁还有个父母用土砖垒起的小屋,仅容得下几个人。母亲在小屋里吊起了电灯,围了一个木板当栅栏,撒上一层谷壳,数百只小鸡在围栏里叽叽喳喳的叫。
次日,天晴了,打开门,呼吸间尽是雨水和泥土混合后的味道,给人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感觉。仿佛昨日的一切都洗涤的一干二净,昨日的风,昨日的云,昨日的光,都与眼前的风光云彩不同了。
这时,母亲的电话响了,正好父母又不在家,我只好替母亲接了电话……
云边熨上一片霞光,视野里的树梢勾住余晖下的霓虹,挤出几盅酒,醉后吐出无人过问的故事来。
“轰隆隆――”,三轮车碾过石子,一路晃荡的驶来。
“老妈!那个……三姨婆刚才打过电话了,说要到我们这里来。”
“要到这里来啊?!”母亲喘出一口气,拿过手机。
我看了看衣服上的尘土,连忙掸了掸,舔了舔嘴唇,心中莫名紧张。
不久,远处传来谈笑声。“哎呀!这里搞得还蛮好哩!”
我听的出来,这是三姨婆的声音。
黄昏的光从门口退出来,满脸油光的三姨婆走进来。“三姨婆!”我叫了一声,她也随之应了一声。
“来,拿着!”我看向她手上提着的东西,原来是一袋饼干。
我知道我不好推辞,于是说了声“谢谢!”
“宇儿,宇儿!”我听到了两声久违的声音。我即刻跑到门口,就见到一个老态龙钟,背部佝偻的老人。
“奶奶!”我亲切地叫她,鼻子不禁一酸。
“宇儿,我好想你啊!”奶奶笑着,可说出的话却是令人泪目。
泛黄的天际似一枝枯萎的栀子花,花瓣一片片飘下,随凉风滑过奶奶驼起的后背,铺出一道身影。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奶奶了,此次一见,竟让我从她的背后看到了往昔――小时候我和奶奶生活的日子,没有忧虑,没有争纷,只有闲云流水,一饭一蔬,一花一叶,一笑一乐。
家门口有一级台阶,奶奶双手抓住两边的门框,面露难色,使了个劲儿,才从稍高的台阶上踏入屋内。
奶奶又拿给我一些零食,低头一看,是我最爱吃的梅干。
我坐回椅子上,奶奶又和我说了好多话,悲喜交集,我问道:“奶奶,你的腰还好吧?”
上周,我和奶奶通电话,得知她的腰闪了一下。
奶奶回答说还可以,她将黑色的上衣掀起来,露出一小截后背,只见一张膏药贴在腰上。奶奶的衣服传来药香和特有的烟火气,我深吸一口,才恍然察觉这是过去的味道,回忆的味道。所有的这些与我周围的泥土野草的陌生气息不同。
我在案上写字,奶奶把爬满褶皱的左手手撑在案上,右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定睛一看,咧着嘴角,毫不吝啬地称赞道:“伟儿,哦不是!宇儿的字还是写的那么好看!”
奶奶口中的“伟儿”,是我的哥哥,他也是从小由奶奶带的。
我与奶奶四目相对,从她依旧明亮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温柔,如风扶柳的温柔。
奶奶把手缩回来,搭在后背上,驼着背在客厅里环顾了一周,又挪到了厨房,我隐约听到她说,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握笔不动,心想:“这老屋的确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我的眉梢低垂下来,独自叹了口气,声音深深坠入回忆里,没有任何回声。
奶奶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叫我的母亲,拿出一袋东西。
“哦!我说是什么呢!原来是咸菜啊!”母亲提着袋子走到厨房,奶奶跟上去,接着说不能搁在那上方……于是来来回回叮嘱了许多事。
之后,母亲一边带奶奶走向了小屋,一边说养了鸡,我放下笔,也随她们走去。暖暖的灯光下,小鸡们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傍晚的光没眷顾这里,只有灯光扑到土墙上,贴在我们的脸上。
我们从小屋里出来,父亲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同三姨婆聊天。
此刻,在这旧里前,奶奶和三姨婆成了新客。
晚烟四起,蒿草拂动,老屋远处的颓圮的土房,也曾烟火满堂,如今却在这树林深处默不作声,唯有问津的,是偶尔歇脚的乌鸦。在暮色里,啼哭着远方。
三姨婆见夜色愈来愈浓,挪了挪木椅,拍了拍裤腿,说要走了。奶奶和母亲再三留客。
“妹,你再坐一下咧,干嘛这么着急走!”奶奶苦着脸劝。
三姨婆执意要走,于是母亲他们便走过去送她。奶奶原是想同她一起回去,但奶奶心中挂念着什么,三姨婆也教奶奶就留宿在这里,奶奶闻言转念一想,就没走了。
“我跟宇儿睡的好!”奶奶说话的嗓音大,透露出笑意。我坐在屋里,虽然看不到奶奶的神情,但我知道奶奶一定是笑着的。
奶奶与父母在屋外唠着。奶奶说以后会走鸡瘟,运势不好。母亲一听,笑她,说这是迷信,哪有什么“运势不好”,再说已经给鸡打了疫苗了。奶奶听后,带着老人久经风雨的姿态,低下身子,提醒父母,话里话外尽是忡忡的忧心。
门外的残光被一弦明月打扫的干净,月色入户,蛙声鼓噪。
我洗完澡,脱下鞋子,轻轻钻进被子里,奶奶已睡熟好久了。
我侧着头,望向窗外的星空。我不知道眼中的黑夜,是不是真的像看起来的这样寂静,又或者在厚厚的云层下正翻涌着星辰。是不是有一阵长风吹过,抛出几粒星来,散发着来自亿万年前的光。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情景――在院里乘凉,眼里也是这样的星光。
我翻过身,借清澈明亮的月光,看到奶奶的华发,才惊醒过来。
原来我眼前的星光已不再是记忆里的星光了,不知不觉间,星星已藏入了奶奶的青丝里,染白了奶奶的鬓角。
风凉凉的,心空空的,我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在努力挽留些什么。是什么呢?
我怀着如此的心境,睡熟了,待到次日清晨,奶奶在我未醒时已走了。
我站在门槛上,往远处的青山望去。我撕开包装袋,含入一颗青梅,是酸甜味的。
我在这草长莺飞中思念,思念过去,也思念奶奶。我想抓住蹉跎岁月的尾巴,却发现在这旧里前,我和奶奶都成了新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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