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普通的摄像头,自打从流水线出生以后,我不知在阴冷潮湿的仓库里熬过了多少个日夜,才被现在的主人带回到这个温暖明亮的房间。刚进家门的第一天,我就被主人悬挂在靠近入户门的墙角,然后插上电源、连接WiFi、匹配手机APP,整套流程走下来,我被成功唤醒,正式成为这个家的一分子。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幕场景,就是主人有些沮丧地盯着我看,失神的双眼满含落寞与不舍;我张开耳朵聆听到的第一缕声音,就是他喃喃自语地低吟,他将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以后的日子里,我就是他的眼,代替他看守好家里的每一位成员。说完他便背负起行囊,头也不回地走出我的视线范围。
主人出行后的这段时间,我怀揣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一刻也不停歇地观察着周围所能看到的一切,并将值得珍藏的画面和百听不厌的声音都记录在我体内的记忆芯片。我记忆中重复最多的影像,莫过于每日清晨,奶奶总会早于第一缕阳光映入我的眼帘,未及洗漱捯饬,就拖着略显无力的身形移步厨房,开始为两个还没睡醒的孩子准备早餐。灶台上摇曳不定的火光衬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眉宇间时隐时现的褶皱是岁月对她唯一的褒赏,手底下的活计因为操劳及衰老的缘故多少有些心余力绌,但眼睛里却闪烁着疲惫和憔悴也无法遮掩的坚毅与慈祥。从初见主人的那一刻起,我就特别喜欢注视别人的眼睛,因为我觉得只要认真观察她们眼睛里不经意流露的神情,便可轻而易举地洞悉对方的内心世界。从奶奶的眼神里,我看到了隔辈相处的亲近和宠溺,也看到了负重前行的坚强与不屈。
每天在我视野里最闹腾的,还要数那两个古灵精怪的小捣蛋。早上起床之后,或许是害怕迟到挨批评,他们倒是很利索地穿衣洗漱吃饭出门上学。白天剩余时间段我便难得清静,要么陪着奶奶看会儿电视或拖地擦洗,要么无聊地细数眼前到底飞过几只蛾蝇。等到下午五点过后,两只“小神兽”陆续放学回到家,我才睁大眼睛竖直耳朵,全神贯注紧盯他们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们在我眼鼻子底下惹出什么事端。大宝从吃晚饭的时候就提着个手表听课外故事,奶奶一说写作业就着急得哭腔频出语无伦次,直至接到妈妈的视频电话才极不情愿地坐回写字台前;而小宝要么乖乖趴在地板上堆拼积木,要么抱着奥特之剑满屋子乱窜,要么为了防止打扰哥哥写作业、被奶奶带到楼下坐滑滑梯。写作业的愁容满面、出去玩的喜笑开颜,这无可厚非,毕竟每个人在不同年龄阶段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诚然,两个孩子的面部表情受情绪影响截然迥异,但我却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童真与无畏,仿若璞玉般纯净,不掺一丝杂念和浑浊,同奶奶、主人她们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比起这些日常琐碎,我更喜欢记录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方说大宝拿着期末考试获得的奖状当着我的面向爸爸炫耀、自己成绩又进步啦,比方说小宝穿着六一儿童节表演的卡通服饰在我眼前跟妈妈臭美、今天漂不漂亮,比方说奶奶在生日那天呆呆地望着外卖送的蛋糕忍不住发问、什么时候才能休假回家,换来网络那头的回应是真棒、漂亮,还有长久的沉默……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他们平时都那么忙,却非要抽出时间通过我去关心对方的喜怒哀乐;为什么他们心里明明都牵挂着彼此,却又不得不相隔数千里平添相思之苦。
幸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摄像头,勿须理会人世间那些繁杂的感情,只需要按照主人提前设定好的指令,记录我眼前发生过的点点滴滴。稍稍有些遗憾是,虽然我拥有留存影音资料的特殊技能,但受限于内存容量的桎梏,我对于某段事物的印象最多只能维持5天左右的时间,超过这个时限,任凭再清晰唯美的画面、再悦耳动听的声音,都要被新的记忆片段所覆盖取代。我不想遗忘那些感动的瞬间,却无力阻挡时间的飞逝流转;正如主人也不情愿挥别自己的乡土和家人,却又被生活的负担硬生生离分拆散。
原来,机器和人是一样的,都有自己掌控不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