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什么?它也许是飞驰的列车上一颗期盼而又焦急的心;也许是归家途中不堪其累的小包大裹;也许还是孩子们身上崭新的红衣绿裤;甚或又是寂寥庭院中母亲深深的凝望。然而,对我来说,那些年的春节记忆,却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里。
记得有次大雪飞扬,步履艰难的我和二哥,从火车站扛着行李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就看到母亲正在案板前揉面,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拭去头上的汗、继续干着活;嫂子正在把蒸好的馒头从笼屉上取出,放到一方铺了薄薄一层麦秸秆的席子上,招呼我们趁热吃几个包子;雾气、烟气弥漫的灶房中,闪出父亲的身影,鼻子上一片黑,一手抱着侄女,一手拿着碳锨,后头还跟着侄子,笑着问我们吃红薯不,说刚刚烤好了两个,说完又不由分说,从炉灶中刨出红薯,让我们趁热尝尝。
晚上,最热闹的就是“座谈会”了。这种座谈会就是把土炕烧的热热的,一家老少一起坐在被窝中,交流着一年的酸甜苦辣,交流着一年辛劳奔波,高兴时慷慨激昂,眉飞色舞,悲伤时则低声细语,关切声柔。刚开始是全家集体交流,随着夜慢慢转深,几个孩子先后去休息,随后母亲和嫂子她们也慢慢离场,直到最后留下父亲和我们几个孩子,继续座谈,经常直到凌晨一两点才散开。邻居家的大爷第二天和我交流时,一脸羡慕的神情,说我们家每天聊天到深夜,笑声阵阵,都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休息了,又说他以后也要叫孩子们回家来“谝闲传”,一定要压过我们家的风头!
有一年父亲突然生病,患上“心衰”之症,却被误诊为肺结核。那年的“座谈会”,一向健谈的父亲,突然变得沉默起来,整个晚上气氛都比较压抑、沉闷,对我说到的未来工作也不大感兴趣。后来我翻开《平凡的世界》,给父亲读其中的章节,当读到孙少平的梦想“我要让他(父亲)挺着胸脯站在双水村众人的面前!我甚至要让他晚年活得像旧社会的地主一样,穿一件黑缎棉袄,拿一根玛瑙嘴的长烟袋,在双水村‘闲话中心’大声地说着闲话,唾沫星子溅别人一脸”时,父亲终于笑了。我们兄弟满眼含着热泪,向父亲保证,一定要通过努力,治好父亲的病,让父亲过上小说中“地主”般的生活!
可是事与愿违,没过几年父亲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们兄弟永远也无法实现承诺,给予父亲“地主”般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讯手段的变化,虽然我们兄弟之间的深厚情谊没有丝毫变化,但是每年春节开“座谈会”的传统却慢慢的改变了。每次想起父亲,我就很自然的想起一家人坐在土炕上,好像他依然坐在我们中间,正在给我们抑扬顿挫地讲解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我们个个孩子屏气凝神,认真地聆听,其乐融融的场景,仿佛他从来都没有远离我们而去一样!
因此,我总是无比的怀念那些年的春节,怀念那些年土炕上的“座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