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在《威尼斯日记》里写道,有一次某出版社向他发来命题作业,以“困惑”或“暧昧”为话题写一本40页的书。读到这里,阿城顿时从我的文学偶像降级为同情对象:在文字泥沼里滚了几十年,到头来还得遭命题作文的罪。
人忍受的所有不自由,都是为了有一天能抵达自由,但我确实疏忽了,忘了根本上的自由是不存在的。如果一个人看起来拥有太多的自由,那么一定也拥有相等数量的焦虑。
现在火得一塌糊涂的多标签作家大冰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说这两年我的天真稍微退化了一点,其中的一个体现可能就是我对“多标签”的理解:过去是钦佩,现在是质疑。一个身上粘着多重标签的人,可能每一道标签都是假冒伪劣商标。
我听过大冰的民谣,寡淡无味;我见识过他的口才,不如郭德纲;我看了他的作品,简直是对著名妇女之友杂志《知音》的致敬。
那些个本质精彩的故事,都被写坏了。网络语音为什么仍遭诟病?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是存在时间局限性的。好比现在的人还知道香囊是什么,但是一百年以后未必有人记得香体喷雾是什么。因为前者的传播出土于历史,后者的走红衍生于广告。
大冰的描述里,多是过了度的悬念设计,而且陈述身份不明确:是个冷漠的看客,还是血液涌动的诗人?还是睿智的评论者?——我看他是个摇摆不定的走钢丝演员。
他很聪明,知道选择已经有了知名度的样本来编故事——“样本”一词是故弄玄虚了,其实就是主人公。
迄今为止,他出版了两本书,要说第一本尚存质朴,第二本则全凭策划。除非你的书被选入了教材,否则没人喜欢看被策划出来的书。可我这个观点,被高如双子塔的销量彻底淹没了:他的书可太招人喜欢了,原因我不明,应该也不屑于明。
此前上过选秀节目的歌手周云,一张嘴调子就跑到了壶口瀑布,奔流不复返。但是作品很不错,很得我心。从他被评委相中时他太太的激动神情来看,这歌必然由艰辛的爱情故事和奋斗经历孕育而出。这正正符合了大冰的故事黄金筛选法则:流过泪,受过罪,还可能给人下过跪。他写周云的经历时,除了一如既往的设置悬疑关卡,又炮制了新的桥段:虽未经考证但几能肯定的添油加醋。能把人家两口子晚上就寝时的场景都交代了个瓷实的,不是安了针孔摄像头就是开启了强力臆想模式。
不难推断大冰有今天的成绩势必是咽尽委屈尝遍委屈的,但他偏偏要硬着头皮以一种脱口秀式的方式讲述,这样一来,明眼人看到的不是幽默,而是比巴黎圣母院敲钟人还难看的故作轻松。
当初买来他的书主要为了杀掉鸡肋一般的如厕时间,没想到不合格的如厕读物竟然会导致便秘。
现在再审视他的多标签身份,你应该会把“业精于专”视为座右铭。
我刚给一个自视为独立民谣创作人和独立设计师的独立杂志人编完采访稿,顺便买来一本他的杂志看,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哪个领域努力多多而收获平平,往往就会在自己的职业身份前加上“独立”二字。
然后打开虾米音乐,推荐曲目哗地弹出,看得我有点儿呆:全是独立音乐人的歌儿——得亏没有一首是独立民谣歌手大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