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
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
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
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
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
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
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
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少游词真真婉约。“如花初胎,故少重笔”(《宋四家词选》序论)
梅花谢了,冰雪也消融。一场东风后,时节悄悄地改变。“疏淡”,“暗换”都是极轻缓的词。感受到这些悄无声息变化的心,想必也是极敏感柔软的。
这颗心,在这一个季节转换中,想到了世事变幻。想到过去,和朋友在美丽的金谷园畅游,在热闹的铜驼街漫步,在初晴的天空下缓缓走着。“新晴细履平沙”是一个很精致的句子。你可以理解成人在晴空下走,也可以理解成晴朗的空气细细拂过每一寸土地,是为“细履”。也不知这样解释对不对,我可能只管照自己觉得更美的意向去理解了。
在这样美的记忆里,又特别深地记着自己少年时的风流心性。路遇美丽小姐的香车经过,便不由自主跟随上去。“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少年气盛,春情荡漾,连带着看柳絮和蝴蝶都是骚动欢腾的。
真叫是芳思迷人眼呀~环顾周围春日灼灼,杨柳桃花,家家户户都春意盎然。“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读来令人叫绝。“乱分”二字正映和了前句所营造出的欢闹喧天的气氛,又将一片春色写得随意而畅快。
到了夜晚,在西园饮酒奏乐。璀璨灯光似乎都盖过了月亮,熙来攘往的马车时不时遮挡繁花。如今园林风景依旧,人来人往依旧,我们(指作者及其友人)却渐渐老去。故地重游,无不慨然嗟叹。
后面这几句可说是这首词的经典所在。“烟暝酒旗斜”,物是人非,此伤心事一。日暮时分,倦鸦归巢。见乌鸦,即想到自身零落漂泊,此伤心事二。身陷苦海,只愿逃遁。“归心”是回家之心,抑或归隐之心,我们无从得知。但不难猜测,他是想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过往,回到一个安稳、平静的地方。
心欲归,而身不从。也只好一任这份念想,似水流淌。“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可谓凄婉伤心之极,又轻柔含蓄得极漂亮。尤其是一个“暗”字,传递出的那种婉转,沉默,纤柔,令人难忘。
读一首诗或一首词,有时候是为其气概所吸引,有时候却单单迷上一个字,和它背后那无尽的深沉意味。这恐怕就是读诗词所能带给人的最基本的、对美的体验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