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夏夜,天空浩渺,充满神秘感。高静和金花拿了一张草席铺在凤凰树下,躺下来仰望星空。高文高秀也挤在草席边上听大姐姐说话,一时又捉萤火虫去。金花问高静,你真的不打算读书了吗,你还这么小。高静不出声,长叹了一口气,说不是不想读,是家里的情况让她没心思读下去了。家里穷得水洗一样,大弟又调皮不懂事,妹妹弟弟又很小,甚至弟妹们冬天连衣服都没得穿,她出来工作,替妈妈爸爸分担一下。金花说,那你考虑过你能做什么吗?除了当割胶工人。你这么瘦小,挑得动一担胶水吗?高静说,力气都是练出来的,慢慢应该会没问题的。金花不吱声了,她俩一齐望向无边的夜空。星河璀璨,纤云弄巧,凤凰树默默伫立倾听……
黎明还没有来临,夜,浓黑得像一团墨。几颗疏星照不亮沉睡的大地。一座座山岭像一头头巨大的犀牛挨挨挤挤地相拥而眠,夜虫啁啾,猫头鹰瞪着绿眼睛捕捉野鼠,坟堆上鬼火飘舞,逐风而去。山岭上黑魆魆的一大片一大片全是橡胶林。
高静被闹钟叫起来了,她半醒不醒地摇晃着找外套,沾满胶水的外套太臭了,她把它扔在走廊上了。高静穿好外衣,戴上胶帽、胶灯,脚上穿一双长筒水鞋(可以防蛇咬),又到厨房提上一担胶桶,背好胶刀,就这样,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浓黑的山岭中……
“哎,高静,你怕不怕呀?”对面山岭的一束光射过来,那是金花在喊。
“怕也是这样啦,不怕,不怕!”高静扬起嗓门答道。
“你今天割几个树位?”金花又问。
“两个。昨天是一个。”高静答。
高静弯下腰割胶,不能说话了,一不小心会割坏树皮,损失还是自己。今天要割两个树位,六百多棵橡胶树呀,一刻不停地割,也得割到天大亮,再收完胶水,九点前能干完就不错了。场部的胶水车九点半到十点来,要是耽搁了,那可是政治错误。
胶水像乳白色的乳汁,缓缓地流下,注入拴在树干上的胶杯中。每割完一棵树,高静都有一种成就感,她不停地弯腰、挺身,再弯腰、挺身……一棵棵橡胶树就被她甩在后面了。
割完一个树位(一个山岭为一个树位),她走向另一个树位,这其中得跨过一条小溪。明亮的胶灯照见小溪,溪水正静静地流淌着。高静一脚跨过去,忽然发现溪岸似乎躺着一条蛇,也许是稻草,它要是不动就好了,那就肯定是草,这种情况高静不知遇见过多少次,多半是虚惊一场。但是,看,草动了,不,是蛇动了!高静吓得尖叫一声,狂奔起来。跑了百来米,回头看看,不见蛇追来,心已蹦出胸膛,脸色似鬼一样一阵蓝一阵白,而放在口袋中的胶刀,不知何时跑丢了。高静强忍恐惧又回头去捡……早上收完胶水,送去胶水房时,已经九点半了,胶水车差点要开走了,副队长站在胶水房门口,叉着双手叽里呱啦把高静数落了一顿,高静有口难辩,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高静才十六岁,初中毕业后没有再上高中,作为农场职工的子女自然而然成了一名割胶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