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最近想死。
“死亡”两个字就像两个被点燃的长明灯,安安静静的矗立在他脑袋最中心的位置,身上缠满着各种神经,做什么都能想到这个词语上面去。
老王在床上安静的躺着,四周一片漆黑。老婆在另外一个房间,没跟他睡。他们很久没在一起睡了。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在一起睡。老王瞪大眼看着这一片漆黑,又眯着眼看着一片漆黑,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一大一小的视野还是让他忽然觉得有那么点儿意思。这时候也突然想到死,想到白天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每一件事做的时候稍微拐一个弯儿,就可以死掉了,千奇百怪的死法。
老王记得有次看见未成年的儿子在玩儿什么游戏,就是一个恶心的像是小孩子随手捏的橡皮泥一样的小东西,被各种各样的方式弄死。在老王看来,是特别蠢的游戏,什么按住下水道口,让洗澡水淹死自己,两个手指分别按住红绿电线,自己电死自己。哪有那么蠢的事儿?!但是儿子玩的特别开心,都没发现他在后面无聊的看着。他也就慢慢背着手踱出了屋。好久之前的事了,但是最近出现的特别频繁。
比如,老王在高速上开着车,一辆又一辆的车从他的车边跑过,笔直的马路一会儿宽一会儿窄,柏油色的马路连着灰蒙蒙的天,嗬,竟分不出来。老王感受着双脚的位置,如果这时候踩下去,那这路天一色的地方,就会出现灰暗又鲜艳的红色,或许还有点点的白色掺杂其中。或许这是一小片红,或许这是一大片红,毕竟这是在高速上。路过收费站,工作人员冰冷的声音响起:“十块!”老王掏出钱从窗户缝隙递过去,然后开过去,刚才那些红红白白的想法,也就被抛在后面了。
又比如,老王在窄小的厨房里炒菜,今天的火格外难着,黑漆漆的天然灶的镜面上反衬出老王白凄凄的扭曲的脸。老王又拧了一下,还是没着。他漫不经心的来回的拧,在清脆的扭动声音中发散着思绪。如果突然一下子火着了,而这时候他没注意正好凑上去了,那嚣张的火苗会蹭的一下冲上他的脸和头发,或许还有脖子上的领子。今天穿的是高领。然后哗啦啦跑遍全身。水龙头离的有点儿远,一下子肯定够不着。他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蜷缩着哀嚎着被烧得漆黑。“呲——”火着了,老王倒入油,将漆黑的自己扔进滚烫的油里。
还有什么走路的时候,被车撞死,下楼梯看到家里那个吊着用来挂东西的绳子的时候,摔倒吊死,吃饭的时候噎死,喝水的时候呛死。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死法。老王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想着它会出现的一百种一万种死法,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有一次和哪个朋友随便吹牛,谈到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近期去世了,是得了癌症,家里没钱治,在床上活活疼死的。老王立刻就将脑海中产生的画面换成了自己,在床上扭曲,挣扎,哀叫,呻吟,奄奄一息的喘气。真没意思,没创意。老王想,但嘴上还是难过的配合着朋友:“是啊,真惨,家里人怎么都不想想办法呢?这治治总是会好的嘛!”
谁要治?死了多好。
老王也不是单单只想到了死。
毕竟自己还有个儿子,虽然这儿子就像是上辈子的债主,天天气得他跳脚。他还有个老婆,虽然这老婆就像是这辈子的仇人,天天看都不愿意看一眼。他还有个家,但是这个家从他做生意失败后就凉了,凉的就像武汉的冬天。他在武汉呆过,那阴冷劲儿,嘶……听说冻死的人面色红润还面带微笑,啧啧,也不错。
扯远了,老王并不是只想到了死。
他把自己的小金库数了又数。
大约还是不够还债的。
那老婆和儿子估计还得戳他尸体的脊梁骨儿。
想到那画面也是挺没意思的,不如再撑撑熬熬。
浑浑噩噩好多天,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死法里好多天。直到某天因为失眠多梦心思重引起的一场感冒袭击了老王的身体。
人老了,抵抗力差,一场感冒就像要了命一样。
可不要病死。老王用力的吸了吸鼻涕,试图吸进一点儿空气,却发现鼻孔被鼻涕堵得严严实实,他费力的张大嘴巴吭哧吭哧的吸气,再次想到,可不要病死。
太磨人了,一点儿都没创意,一点儿都不干脆!
晚上起来上厕所,晕乎乎的老王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然后撞上了床边的椅子。
“嘭……”
真响。在失去意识前老王想。这会儿可死了吧。
这样死也挺好。
或许是到了天堂,身体轻飘飘,就像回到了二十岁。
不,十八岁,十六岁!
倍儿有劲儿。
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他醒了。
现实死死的捆着他绑着他,身体再一次沉重起来。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红着眼的老婆和丧着脸的儿子,忽然怒火中烧,用了吃奶得劲儿才说了句:“哭哭啼啼的干嘛?老子还没死呢!”
声音微弱,老王很不满意,没有大家长的气势。
老王病好了,老王回家了。
依旧每天阴阴沉沉颓颓废废撑撑熬熬的过。
就是再也没想过死了。
唯一一次想起,还是在一个重复了千百次的分房睡的晚上。
管他怎么死呢。
老子还活着呢。